回到虞府后的第二日，薛云初便急匆匆前往程府看望已经成婚一月有余的袁九娘子，刚到程府门口，便遇到了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而匆匆出门来的袁九娘子。
两人便干脆前往袁府，与袁无错碰了头。
一番讲述下来，袁九娘子拍着胸口后怕道：“我的老天爷，真是祖宗保佑，七哥再不可如此莽撞行事了。”
袁无错也十分后怕地道：“哪里还有下次，昨天进宫谢恩，差点被太后娘娘把脑门子戳出个洞来。”
昨日他进宫谢恩，结果袁太后气得差点就要亲手揍他了，若不是皇上在一旁劝着，自己怕是得吃一顿揍。
袁太后因薛云初亲自前往草原寻找袁无错而十分感动，反倒是赏赐了不少首饰头面，对着自己的弟弟，直气得戳着他的脑门子道：“合该早点给你们把婚事办了叫她好好管着你！真正的无法无天，胆大包天！“
薛云初也白了袁无错一眼，这才问袁九娘子道：“你可好？他待你可好？”
袁九娘子仔细端详着黑了也瘦了的薛云初，道：“他待我很好，倒是你，两个月瘦了这么多！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都怪我哥……”
袁无错眼见着自家妹妹也要跟他算旧账，顿觉头大如斗，直告饶道：“好妹妹，我错了，今日已经叫太后娘娘好一顿削，可放过我罢。为兄请你们去樊楼吃酒可行？”
凌双双一听“樊楼”二字，顿时耳边便响起那句：“怎么谢我？”，面上不自觉就有些热起来，十分不自在地端着杯子就喝，叫那茶水烫得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哎哟，烫死我……”她一边扇着风一边放下茶杯，薛云初连忙放下杯子对着巧儿唤道：“快取些冰来！可烫坏也没有？”
袁九娘子也站起来道：“天儿冷，这茶水可烫得很，嘴里的皮肉最是受不得烫，倒叫我们看看。哎哟，烫红了！”
“没有没有，我没事。”凌双双脸越发的红了，心虚得不敢看薛云初的眼睛，在众人的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薛云初蹙着眉狐疑地看着她，满脸的“你这是怎么了”。
直到莫应星端着冰进来，薛云初才露出一副“哦——”的表情。
凌双双一张脸如同熟虾般，嘴里早烫麻了，用袖子挡着脸道：“不用不用，我真没事……”
薛云初道：“别嘴硬了，快些含一块吧！”硬塞进她的嘴里之后，便促狭地望着她，脸上几乎快要绷不住笑。
千年的铁树开花了，真是稀奇。
刚过完年，积雪还未完全融化，澶州闵家就有人找来了。
来人便是闵家凌双双原来的二堂叔婶。
早在回澶州祭祖的时候，几位叔叔婶婶、堂叔堂婶就曾经十分热络地打问着乔氏如今的落脚之处，眼睛里冒着叫人十分不适的精光，凌双双恐她们烦扰阿娘，便仔细叮嘱过阿娘无论如何都不要说。
后来实在是被缠得烦了，便对她们道：“我阿娘如今已经嫁人，再与原来的夫家牵扯不清，总归是不好，你们有何事，到汴梁寻我便是。”
乔氏在汾阳，离澶州也不过快四五日的路程，汴梁路途遥远，可不是那么好来的。
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找来了。
二叔和二婶许氏两个人在知了巷探着头四处打听的时候，被凌双双碰了个正着。
“幺妹啊，嬢嬢这也是没得办法才来找你啊！你祖父母的坟已经十几年没有修缮，看着实在是破败，到叫我们几个做子女后辈的良心不安得很。如今你阿娘也得嫁高门，眼看你也出落得这么好，今年你堂叔他们几个合计着要将祖坟修上一修，手头上实在是紧得很。你看这……”
因着是修缮祖父母的坟茔，凌双双便将自己的体己钱拿了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银子。
“这一百两……只怕是不得够哦……”闵许氏十分尴尬地笑笑。
凌双双道：“我也不过是个漂泊江湖的粗人，并不曾有什么积蓄，这一百两便是我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了。“
许氏道：“幺妹，不是婶婶说嘴，你祖父祖母最是疼你，如今你也长大了，从前不曾对他们尽孝，如今也就是给他们修缮下阴宅，叫他们也享享你的福不是？”
凌双双回忆起遥远记忆中的祖母，祖母的面容已然有些模糊了。
闵许氏见凌双双神情松动，便趁热打铁道：“我们也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能有个一百两的积累，已经实属不易，不如你写封信给你阿娘？这一百两着实不够啊……”
凌双双沉默了。
她最不愿打扰阿娘如今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叫她去向阿娘要钱，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
薛云初出声问：“敢问婶子，修缮祖坟要多少银两？各家出多少？用的什么石料？人工几何？何人负责记账？”
闵许氏一下子就被问住了，转过去看着嫡仙人一样的小娘子，一双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又转过去望着凌双双：“……这位是？”
凌双双道：“婶子只需要回答刚才的问题就可以了。”
闵许氏迟疑着道：“呃，这个修缮祖坟，我们计划着用的是汉白玉，故而是贵了些……一共五家，人工这个……还没问，估摸着一家人出一千两也就够了。”
凌双双瞪大眼睛道：“一千两？这么多？”
闵许氏道：“姑娘平日里不理俗务，不事柴米油盐，自然就不知道，现下这材料费人工费是最花钱的……”
薛云初道：“修缮坟茔竟然要五千两之多，便是在澶州购置三进五进的宅子也绰绰有余。便是二十两纹银都够寻常人家过一年了，婶子要这许多，莫不是还有其他用途？”
闵许氏的脸立即就涨红了，呐呐道：“这，这当然不一样了，她祖父祖母对她也算是疼爱有加，原本她是叫她爹卖了的，若不是她祖母把体己钱全都用来赎回她，我们哪里能过得这样捉襟见肘……”
闵许氏忽地哭道：“便是我那成哥儿，也因为没钱医治，眼疾一直都没治好，如今好容易有个方子可以治病，我也是没办法……”
凌双双这才知道，她那个混账爹连她也卖过。
她气得脸都白了，忍着心头起伏的情绪道：“不是我不愿意出钱修缮祖坟，实在是能力有限，婶子若是鲜少，大可不收我的银子，祖父母那边，清明寒食，我自会烧纸告罪。”
闵许氏愣住了，转头看了看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丈夫，见他低着头只是捻着胡子，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凌双双的二叔这才叹口气道：“一百两就一百两，就这么着吧。”
等送走了二叔二婶两人，凌双双坐在椅子里良久，这才笑道：“都怪我，非要回澶州去告慰我祖母寻到阿娘的消息，如今……”
薛云初道：“你先别想那么多，如今钱已经给他们了，知道你没有，便不会再来寻你的。”
凌双双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一连几日，凌双双做什么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直到元宵节，薛云初见凌双双依旧无精打采，便强拉着她陪着师父师叔她们出门去看花灯。
元宵节是除开除夕、中秋节和端午节之外，大萧人最重视的节日了。正月十五这天没有宵禁，各家酒楼铺子可以通宵迎客。而灯市尤为热闹，若是正巧赶上宫里专门放烟火，那可是真饱了眼福了。
“汴梁每年除夕都这么多人吗？也忒挤了！”凌双双跟着薛云初走了几条街，人越来越多，大有摩肩接踵之势。
“今年不一样，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今年烟花样式更多，自然是更加热闹些。”薛云初回头道：“戊时正刻便会燃放烟火了，我在望镜楼定了雅间，咱们这就过去罢。”
沿途都是些花鸟鱼虫各式灯笼，凌双双看中了一只螃蟹灯，那蟹腿竟然都能动。一问价格，她眼睛瞪老大：“什么？二十两银子？这么贵？”
薛云初道：“做工精巧，活灵活现，当值这个价，我也喜欢。”
纤巧闻言立即掏了银子递过去，店家收了钱，便将那花灯递给了凌双双。
凌双双拿着螃蟹花灯，便叹道：“这也太贵了。”又摸着那会动的蟹腿，十分稀奇地道：“真是巧夺天工，没想到那两只蟹眼也能动！”
几人提着花灯往前走，人实在是太多，一路上凌双双都仔细地护着那螃蟹灯，生怕人给碰坏了。
望镜楼就在眼前，正准备穿过人群往里走的时候，忽然有人朝着这边疾行而来。
眼看着那人边回头张望便往这边跑，凌双双躲闪不开，只得转身护着螃蟹灯，扎好马步，将撞过来的那人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背后。
那人冲得太快，被凌双双一个习武之人这么一挡，竟直接弹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薛云初原本被凌无我护在身后，这时候也走出来，连忙上前查看凌双双和她的花灯。
凌双双看了看灯，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灯没事。”
几人这才回头看着倒在地上那人，只听对方边爬起来边叫唤着：“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挡路，疼死我了……”
待那人爬起来，几人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尽管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身量也比较高，但眉毛干净细长，皮肤也十分细腻，一看就是位女子。
那名女子爬起来指着凌双双道：“没长眼吗？敢挡小爷的路！”
凌双双闻言抬眸道：“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倒凭空污蔑起人来，若是撞坏了我的灯，你就不是站着跟我说话了！”
那人一听，怒极反笑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惹的是谁？”
说着便抽出腰间的鞭子，对着凌双双手里的螃蟹灯就甩去。
凌双双一个回转，提着花灯躲开了那一鞭，气性也上来了。她将花灯塞到薛云初手里道：“阿初，拿好了，既然有人不懂礼节，那正好叫她领教一下拳脚。”
周围的众人见那人一言不合拿出鞭子便打，早早地都往后退开，留出一块场地来。如今她们要开打，便都围着看起热闹来。
凌双双几步上前，提着拳头便打。对面的女子功夫勉强可以应付得来，但是到底还是要差那么一点点，单手接了凌双双几拳后，被她一掌打得后退许多步。
见打不过，她立即再次甩出长鞭来，对着凌双双的脸便抽去。
凌双双见那鞭子来势汹汹，便一个空翻躲过。没想到那人立即收回鞭子，再次冲着她的脸而来，这一回，凌双双冒着抽伤手的危险，徒手接住了那鞭子的尾端，只用力一扯，那人的鞭子便脱了手，叫她抢了过来。
“你！”对面的姑娘气得瞪着眼，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
凌双双将鞭子往她面前一掼，道：“技不如人，还在此胡作非为，休要扰了本姑娘的兴致。”
说完，转身就向着薛云初走去，她还要带着螃蟹花灯去望镜楼吃酒呢。
薛云初看了那人一眼，丹凤眼，高鼻梁，琥珀色的双瞳，倒不像是中原人士。
凌无我见双双打赢了，对方本就有错在先，便也没说什么，带着几人便向望镜楼走去。
就在众人以为热闹看完了，都准备散场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那人竟拾起鞭子，趁着凌双双不注意的时候，追上来对着她再次甩出了一鞭。
这一鞭，她用了十成十的力。
谁让她敢惹自己？本来就因为兄长而受了一肚子气，偏有这不长眼的敢对自己不敬。
薛云初怎么也没想到那人会趁人不备来这么一下，连忙喊到：“双双，小心！”
凌双双一回头，发现有个高大的人影一下子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手接住了那带着呼啸风声的一鞭。
“姑娘闹市狂奔撞到人在先，拒不道歉在后，比武切磋又输了，已是技不如人。如今竟恼羞成怒背后偷袭，便是人品也十分堪忧，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蛮横无理之人，真叫人大开眼界。”
莫应星拽过鞭子，远远地将那鞭子扔进了永定河，这才转头过来问道：“你有事没有？”
凌双双发现他竟是从望镜楼三楼一跃而下，为她挡下了这一鞭，愣了一瞬才答道：“我没事，我的灯也没事。”
这时，人群外挤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名男子对着那名持鞭女子道：“阿萝，你怎么了？”
那名叫做阿萝的女子指着莫应星等人道：“她们欺负我！王兄，你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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