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顾影准时御剑落在云下城城门口。
从长恒仙宗前往云下城，快的话都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顾影怕迟到，在宗门里待了半个月就跑了，一路上停停歇歇。赶在最后的日期抵达。
好在没有迟到。
云下城一如既往，安静又繁华。因为这里每十年都会迎来一批新人，所以客栈开满大街小巷。
他们约定在云下城城中心的来福客栈碰面。顾影入了城，便径直往城中心而去。
她找到客栈，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大堂吃饭的楚渐离。
楚渐离自然也看见了她，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朝顾影招了招手：“快来快来。”
顾影三两步走过去：“小婉呢？她来了吗？”
“还没。”楚渐离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并喊小二添碗筷，“不过快了。她离得远嘛，云虚派在北地呢。”
上三宗分别位于东、西、北三个方向，其中，长恒仙宗在东，留仙门在西边，云虚派在北边。因为神弃之渊就位于极西之地，是以位于西地的宗门，修习的都是专门的有克制性的除魔道法。
其他宗门当然也会学，但并没有像西地的宗门这样，将除魔道法融入心法当中。可以说，西地宗门的修士，他们单单是放出灵力都能伤到魔物。
顾影点了点头，提起筷子干饭：“你怎么来的？”
“我师尊把他的飞舟给我了。”楚渐离道，“你呢？你怎么来的？”
顾影沉默片刻：“我御剑来的。”
楚渐离一愣：“啊？你师兄师姐什么的没给你准备东西吗？我师尊给我塞了好多保命的法器欸！”
“给了，丹药符箓阵盘什么的都有。”顾影道，她指指自己头发上的发带和横插在发间充当装饰的金簪，“我师尊给我的发带和簪子也都是法器。”
“那你怎么自己御剑过来？”楚渐离看看她，“你师兄师姐们还有你师尊他们都想这么周到了却不给你准备飞舟吗？”
顾影咬着筷子琢磨片刻，她想起来她走的时候自家大师兄好像准备叫住自己来着：“好像是有的……我走的时候我大师兄好像在叫我，但我走得急我没听清楚是不是？”
她的语调怀疑极了，带着她自己都不确定的迷茫。
楚渐离叹了口气，满脸无语：“算啦算啦，你都到了，总不能再回去。到时候有需要的话就坐我的船呗，君婉说不定也会有。没有也没关系，反正船那么大，坐我们三个绰绰有余。”
顾影点头：“那你是跟我一起回家还是分开行动？你也要去看看你家里人的吧。”
楚渐离点点头：“是要去，我们一起吧。有你在我爷爷肯定不会拎我耳朵。”
顾影疑惑抬头看他。
“我当时在崇州，天高爷爷远的，也没跟他打招呼就自己来上界了。”楚渐离摸了摸鼻子，“爷爷知道之后写信给我骂了一顿。”
顾影露出“你这不是活该吗”的眼神。
“你别这么看着我。”楚渐离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我当时和老头子大吵一架，本来我就不想读书入朝。百年前谢家的惨案历历在目，我爷爷我爹都在朝为官，那我当将军的路也堵死了，这不就只好来上界斩妖除魔嘛！”
顾影曲起食指摸摸下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跑来当仙人了，或许会更被皇帝忌惮？我爹我大哥一个当商人一个刚高中都能给他把我拎进皇家学院当人质呢！”
楚渐离沉默片刻：“那谁叫我有天赋呢，不来白不来。我当仙人了又没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只要我还在和家里人来往，他就是再想对我家下手，那也要考虑我会不会动手报复回去。”
“可是我记得谢家那位仙人也有和家里写信啊！”顾影又说，“而且我听说，当初谢家被抄家的时候，家里搜罗出来不少上界的东西。”
楚渐离哼了一声：“百年前那个老皇帝脑子里只有自己的权势，又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但是咱们当今这位可不一样。他忌惮世家归忌惮，但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就做出什么来。再者，皇室也不会想再来一次一夜灭门的。”
“你不怕沾染因果？”顾影问，只她脸上带笑，似乎早已肯定了楚渐离的回答。
楚渐离也确实给出了铿锵有力的答案：“不就是点因果？谁在乎？再说了，他杀我全家，我报复回去，这才是消解因果！”
百年前的谢家一朝崩解，满门抄斩，不得善终。而当天夜里，皇宫火光冲天，宫内所有皇室血脉尽数被那场大火烧成灰烬。
没人知道那火是怎么起的，大火烧毁了一切可以充当证据的东西，也把人的痕迹抹除殆尽。
外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复仇，而谢家唯一流落在外的血脉就是那位拜入上界仙门的谢小公子，也只有仙人能有这样的大神通。
当时的百姓对此唏嘘，只道是皇帝遭了天谴。后来的正史对此三缄其口，不敢多言。后人多以为谢家当真十恶不赦，可那寥寥数语的记录分明慌乱又心虚。
顾影喜欢咬文嚼字，对此记载有着怀疑。她又去翻野史，又喊自家贴身照顾自己的侍女去找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问询，慢慢拼凑出模棱两可的真相。
顾影嘴角的笑容拉大，她自己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楚渐离与她相交多年，得她影响，脑子里也没有那些陈规烂矩。
皇室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大家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被杀就会死。
楚渐离见顾影在笑，他也哼一声笑起来。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清清脆脆的问询声音：“你俩笑什么呢？”
顾影转头去看，来人一身黑白道袍，扎着双马尾，脸上带着些消不去的婴儿肥，可爱又漂亮：“小婉！”
正是君婉。
君婉点点头：“是我呀！我可提前了大半个月出门呢，结果还是最后来的。”她说着，鼓了鼓腮帮子，坐到了顾影旁边，“我们去哪儿呀？先去阿影家还是先去小楚家？”
他们约定时就说好了要先去下界一趟看看家人。
君婉是上界中人，家就在云虚派山脚下，想回家随时都能回，所以就决定跟着小伙伴去下界看看。
反正她没去过。
楚渐离满脸心虚道：“先去顾云亭家吧，我家晚点再回。”
君婉疑惑看他。
“那我们明天出发吧，今天就先休息一晚。”顾影道，“都是赶路过来的，还是先歇歇，养足精神。”
二人俱是点头同意。
翌日，辰时。
君婉在透过窗户飘进来的暖光下的照耀下睁开眼，她洗漱完整理好自己，将云虚派的弟子服换下，穿了一身浅粉对襟长衫。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去拍另外两人的房门，喊顾影和楚渐离起床。
顾影没睡，她在打坐冥想，几乎是君婉敲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楚渐离醒得更早，他在家的时候就天天早起练武，早已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看到和君婉一起下楼的顾影，楚渐离叼着包子，抱着手挑眉看她：“哟，你居然也能早起呢？”
“我没睡呢，打坐到天明。”顾影探手从楚渐离面前的笼屉里拎了只包子到手里，“我偷偷修炼，然后惊艳所有人。”
楚渐离自然知道这家伙就是怕自己起不来，他也没拆穿，把包子笼屉往君婉的方向推了推：“吃吧，吃饱了我们再走。”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昨天没问，你怎么来的？”
君婉眨巴眨巴眼，掏出来一张大圆盘子：“这个！飞行法器！”她在两个伙伴的沉默里把盘子收起来，“你们怎么来的啊？”
顾影拍拍腰间生杀：“御剑。”
楚渐离叹气：“我驾驶飞舟来的。”
君婉发出一声羡慕的“哇”声，给足了情绪价值。
顾影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她擦擦手，又拿起一个包子：“所以我们到时候就坐楚渐离的飞舟去下界。我们俩家都在皇城，不用跑很远。”
君婉连连点头。
云下城距离两界交界处并不远，未修行的幼崽或许需要走很久，但依靠飞舟或者别的什么交通工具，一旬日就能到达，快的话也就五六天。
楚渐离是一点都不着急回家的，不过他也没有特地放慢速度。他这飞舟性能好速度快，七日后，几人便穿过边界，进入了下界范围。
他们的境界瞬间被法则压制，只剩下炼气大圆满。
君婉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是上界中人，没接触过这种没有灵气的地方，一时适应不了。顾影和楚渐离也感觉有些压抑，在灵气充裕的地方待久了，这就叫由奢入俭难。
修士抵达下界，首先要去仙门驻下界的仙门驿站去登记的，还要把同意入界的文书给驿站里的人进行备份收纳，以确保进入下界的修士能遵守规章制度，不在下界搅风搅雨。
但你要真的想做点什么，其实一般他们也阻止不了，只能上报这样子。
毕竟驻守下界的修士，一般都是晋升无望的炼气期修士，再高就不行了，再高会打破下界的安逸。
下界法则虽有压制，但高阶修士总会有些别的手段。
三人做好登记，从驿站出来，便由顾影领路，往顾家而去。
一别五年，再回来时，熟悉的场景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十七岁的顾影和十二岁的顾影相比，样貌早已变了许多。她脸上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趋向青年的成熟。只是一身红衣依旧，张扬热烈，如同翻飞的烈火。
在离家最近的那条街上摆摊开店的仍是原来那一批人，他们瞧见街道尽头慢慢走近的年轻女子，纷纷睁大了眼睛。
“哎哟！这不是顾小姐吗？！”出声的是个卖烧饼的男人，他拍拍身边的包子摊老板，“欸欸，你看看，是不是？”
瘦瘦高高的包子摊老板揉吧揉吧眼睛，他看着慢慢走近的三人，为首的女子一身张扬红衣，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哎呀！可不是嘛！”他扬声喊道，“顾小姐！小姐回来啦？小姐吃早饭没？”
时辰尚早，早餐铺子摊子上的吃食都还有许多，男人一边说一边就捡了几只又白又大的包子装进油纸里包好，就等着顾影上前就递给她。
顾影没拒绝，她把自己特地带上的钱袋子掏出来，给了老板十几个铜板：“谢啦孙叔。”
被称为“孙叔”的包子摊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哎哟！小姐这下子活泼不少啊！瞧着真是越发漂亮水灵了！”
君婉探头看看顾影手里的油纸包，又去看孙叔摊子上热气腾腾的大笼屉，她拉拉顾影的袖子，小声道：“阿影，这都是凡食，不能吃的。”
顾影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一点点不会有事的。”
楚渐离倒是直接从顾影手上把那油纸包拿去，从里面捡出一只包子塞进了嘴里：“顾大小姐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顾影哼一声，反手给自己拿了只包子：“那当然！”
孙叔这才注意到顾影身后的楚渐离，看着也眼熟。他琢磨片刻，忽然一拍手：“欸！是你！那个经常翻墙找咱们顾小姐玩的小子！”
楚渐离一口包子呛在嗓子眼，疯狂咳嗽起来。
他不来这条街很久了，算上在上界的五年，已经有足足十年时间，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楚渐离，楚渐离还是个十岁的小崽儿，他是真想不到这位孙叔的记性竟这样好：“孙叔，记性太好啦！你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孙叔笑着挠头：“咱这些做生意的都是要记得客人的。对不住，叔下次不会了。”
周边离得近的商贩都露出善意的笑声。
君婉看看楚渐离又看看顾影，眨眨眼试探着从楚渐离怀里的油纸包里也拿了一只包子，她咬一口，面食的清香与馅料浓厚的肉香在口中炸开。这包子皮薄馅儿大，味道很足，很是美味。
孙叔看到君婉，又哎哟一声：“这又是哪家的女娃娃？长得真水灵！”
君婉捧着老大一个包子啃，啃一口忽然听到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她仰起头，笑眼弯弯：“叔叔，我叫君婉。”
顾影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带回来玩。”
孙叔连连点头：“小姐有出息啦！这次回来要待多久？老爷夫人，还有三位少爷都很挂念小姐的。”
“不会待很久。”顾影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孙叔生意兴隆，我们先回去了。”
孙叔连忙哎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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