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位大典过后，太阿仙宫广开盛宴。
沈清姿看到席面上的灵物食酒，颇为惊讶。
太阿的弟子们修炼勤奋，而修炼是需要资源的，所以太阿穷得众所周知。
之前仙魔大战，她立了首功，天庭奖赏丰厚，她全部拿了出来，让扶星殿主去操办宴席。
她虽不十分了解仙界的物价，可席面的丰盛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扶星殿主笑吟吟引折光神君入座。
他的位置安排在沈清姿的身边。
两人同坐上首。
沈清姿尴尬，她和折光神君的关系人尽皆知，可尚未结契，扶星殿主大可不必如此。
折光神君倒是对扶星殿主的有眼色，用眼神表达了赞许。
扶星殿主传音解释：“宫主，咱们今日的席面，是彼岸宫的九幽神君一手操办的，九幽神君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在您身边给他家殿下留个位置。这，对方给的太多，我实在没法不心动。横竖您身边本就有个位置，给了折光神君也无妨的，对吧？”
沈清姿无言。
宫主身边那个位置，一向是预留给宫主夫人的，宫主没有夫人就空着。
太阿仙宫统共就两任正儿八经的宫主，第二任宫主是女子，那位置自然是留给宫主的夫君的。
无论怎样，这个位置代表宫主的道侣，在大家的心目中，表面上是与宫主平起平坐，实际上地位要比宫主稍低一筹。
毕竟那个位置不是凭实力得来的，而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
修行者的世界，一向以实力为尊。
既然折光神君不嫌弃被人看低，沈清姿也没什么好说。
扶星殿主见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责备她，暗暗松口气，忙不迭走开，去邀请其他几位宫主入座，还有魔界的使者。
魔界来的使者里，地位最高的是重箫阁主的分身。
上一回仙魔大战，七大宫主和七大阁主都受了重伤，重箫和沉幡的伤势轻一些，因此只有他俩敢出本界。
七个阁主里，有两个是魔尊陶笙的心腹。
魔心阁，是魔尊的情报机构，阁主是月魂。
魔卫阁，是魔尊的直属亲卫，阁主是沉幡。
重箫阁主或许因吹箫吹得多，人温润中带有一些沉郁阴森，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搭理人。
不过，他往往短短几句话就能刺激得人暴怒。
比如，此刻神龙宫的寂山宫主挑衅他道：“漱玉宫主是羲衍神君的亲传弟子，修行快得我们仙族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日，漱玉宫主险些被重箫阁主炼化成棺材板，这几年过去，漱玉宫主必然实力大涨，重箫阁主只敢分身来道喜，莫不是怕了漱玉宫主？”
重箫阁主尚未开口，他身边的另一位魔族就拍桌子怒道：“谁怕了？寂山老头儿，你忘了你的肉身被我们重箫阁主炼成尸水了吗？你挑唆重箫阁主和漱玉宫主，难道是想借漱玉宫主的手为你报仇？”
寂山脸色漆黑。
有一回仙魔大战，他与重箫对上，确实肉身被重箫炼化成了尸水，只元神逃了出来。
若非龙族圣地留了他的一滴精血，滴血重塑肉身，现在他恐怕只能走魂修一道了。
重箫用看尸体的眼神看寂山，带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喜爱，一副恋尸癖的表情：
“寂山阁主，轮回大阵丢了如意珠这个阵心，运转不成，你们龙族将遭逢轮回大劫。我早早为你预备下棺材，临死前，我请求你务必留下尸体，等我为你收尸。”
双方大怒，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重箫不断暗示，沈清姿修炼有成后，必定灭了龙族为羲衍和忘非报仇。
寂山不断挑拨，沈清姿曾差点死于重箫的葬魂曲中，让沈清姿别怂，杀了重箫的这道分身。
沈清姿全然不在意。
听惯了魔尊和天帝打嘴炮，重箫和寂山的挑衅只是小场面。
她心如磐石，半点不曾动怒。
这时，折光神君突然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两人都穿着正式的礼服，袍袖宽大，有袖子遮挡，旁人倒看不出什么。
沈清姿惊愕一瞬，脸颊迅速蹿红，又以灵力压制，飞速压下面上热气。
她传音问：“你做什么？”
这些亲密的小动作，在梦里做做就罢了，带到现实中来，总感觉过于羞耻。
折光神君：“他们太吵了，吵就罢了，还总是拉扯你，明知我喜欢你，既是不给你面子，也是不给我面子。重箫和寂山，你看谁更不顺眼一些？”
“你想做什么？”
折光神君淡然道：“杀一个，给你助助兴。”
沈清姿：“……”
别捣乱。
她还不想在登位宫主之日，被仙界或者魔界围剿。
念头闪过，她才反应过来。
刚刚折光神君向她表白了！
以前送她耳坠，是含蓄的表白。
今日直言喜欢她，是直接的表白。
沈清姿唇角微翘了翘，与他十指相扣，传音道：“别闹。”
她用指甲刮刮他的掌心。
折光神君猛地端起酒盏，一口气喝完，喉结滑动，心头滚烫。
他有些遗憾，真想把下面那些家伙都杀了助兴啊。
他们太吵了。
残阳西坠时，客人们接二连三离席。
仙凤宫的沧暝宫主拖拖拉拉，待别人都走了，沈清姿亲自送他出门。
沧暝哼道：“漱玉宫主好定力，仙魔万般挑衅，你都无动于衷。”
沈清姿谦虚道：“诸位是仙魔两界的老人，我不明情况，不敢妄动。”
“我看你啊，跟你师父一样，是个奸诈狡猾的小家伙！”
沈清姿轻笑一声：“我是狡诈狡猾，我师父是冰雪聪明。”
沧暝宫主摇摇头，也不争辩，说道：“今日，仙魔都想探你的底，想知道，你的实力到了何等地步，是否能不入阵法，打败七大阁主，是否能与魔尊交手。”
沈清姿的脸色显出几分苍白，虚弱道：“沧暝宫主高看我了，那日，我连番大战，最后一人独战重箫阁主和沉幡阁主，伤势极重，几近殒落，至今未愈，只勉强装个样子震慑太阿弟子罢了，哪有时间去修行，疗伤都嫌时间不够呢。沧暝宫主也是参战的一员，自然知晓七大阁主遇上我们，那是恨不得打死我们的，岂会留手？”
沧暝宫主半信半疑。
他去年才将将苏醒罢了，伤势仍旧很重，也就外表缝缝补补，看着像个完整的好人。
这会儿随便来个重箫沉幡之辈，几拳就能打死他。
沈清姿初入天神境，连战数场，最后只一具天仙境界的分身完好无损，那具天神境界的本体几乎殒落，这是在场所有仙魔看在眼中的。
她除非吃了道主亲自炼制的神丹妙药，才有可能在短短五年时间里痊愈。
沧暝宫主一番思索，姑且信了她，唉声叹气道：“唉，咱们也算是共同作战的袍泽了，如今更是同病相怜，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养好这一身的伤。可天帝有令，咱们不得不搏命朝上冲啊。”
沈清姿挑眉。
沧暝宫主竟对着她抱怨起天帝来。
看来，仙魔大战之后，哪怕仙界赢了，仙族也是怨声载道，有闻霆盗仙不及那一半天庭宝库的原因在，也有沈清姿得胜后故意戳穿天帝真面目的原因在。
没错，她那日就是故意在天帝面前，戳破他为难太阿仙宫的。
宝物有灵，和人一样，也会有惯性、依赖性。
龙族持有如意珠十万年，如意珠早就成为龙族的一部分，只有不断降低龙族的威望，如意珠才有可能不回到龙族的手里。
而魔族一直是如意珠要克的对象，一时之间也难以得到如意珠的认可。
总而言之，如意珠继续流落在外，才符合沈清姿的利益，符合太阿的利益。
沈清姿抿唇笑笑，没接沧暝宫主的话。
沧暝宫主停了停，问：“漱玉宫主，难道没想法？”
“我该有什么想法？该对什么有想法？”
沧暝宫主递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漱玉宫主成长之快，令六界刮目相看，比之羲衍神君，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我相信，再过个十年百年，漱玉宫主一定会成长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沈清姿笑问：“那沧暝宫主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沧暝宫主苦涩笑笑：“我们凤凰一族，也曾辉煌过，可无论哪个时期，都没有这个时期落魄，因为害怕被灭族，所以一分为二。凤族与凰族，本该是一族。
漱玉宫主，我的确想做点什么，但时间不等人，魔尊贼心不死，很快就会攻打仙界的，他不会放过龙族。凰霓效忠于龙族，深陷泥足，无法拔身。
内外交困，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如果可能，我倒宁愿是漱玉宫主你，得到那颗——如意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为小声。
沈清姿从沧暝宫主的话语里，感到无形的紧迫。
凤族和凰族的关系，一直为外人所猜测。
沧暝和凰霓之间，是不死不休，还是掩人耳目？
人前，他们这对前夫前妻，可是一直在各种场合剑拔弩张，一副要杀妻证道、杀夫证道的模样。
而沧暝宫主今天，直白地告诉她，他和凰霓就是在演戏给龙族看。
往往当一方吐露自己的大秘密时，给予的不是信任，而是在无形将对方朝死路上推。
沧暝宫主希望她对付龙族，还是希望她对付魔尊陶笙？
或许都有吧。
龙族拿凤凰族当炮灰，而凰霓参与了害死停芳，魔尊不会放过凤凰族的。
沈清姿不解地问：“我得到如意珠，对沧暝宫主你，有什么好处？”
如果，万一，有那天，她当上了天帝，可未必敢重用凤凰族。
沧暝宫主吐出一口浊气，道：“那如意珠，可能是圣物，也可能是邪物。我是不知它的确切来历，而你修时光道，总有一天，你会知晓时光里的秘密，你会抛弃它，摆脱它，甚至是，毁了它。只要它不存在六界里，我凤凰族就有崛起的希望。”
沈清姿纠正他的措辞：“我修杀戮道。”
沧暝宫主定定看她一眼，笃定地说：“不，你修时光道。”
不修时光道，不一字不落地记下《太阿仙经》，怎么配当羲衍神君的亲传弟子？
漱玉神君太年轻，还是不懂羲衍真传的可怕之处。
好吧，沈清姿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沧暝宫主倘若有如意珠的下落，请务必告知我。或许我将来会按照你想象的那样去做。”
沧暝宫主立即打蛇随棍上：“我还真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
“哦？”
“九劫魔心莲渡劫那日，盗仙被魔尊抓捕之前，将如意珠幻化成一粒尘埃扔到了灞秋宫外面。现在，仙魔掘地三千尺，一粒尘埃一粒尘埃地查，哪一粒是如意珠。”
沈清姿再度无话可说。
这可有的查了。
沧暝宫主又神神秘秘地说：“我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沈清姿很想暴打这吊人胃口的老家伙一顿。
她怀疑，凰霓宫主与他离契做戏，很可能是因为烦了他，顺水推舟把凤凰族一分为二罢了。
她忍耐地说：“请说，我洗耳恭听。”
“折光神君有一双破妄之眼，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一切幻象，天帝和魔尊很快便会找上他，请他帮忙寻找如意珠。”
送走沧暝宫主，沈清姿转头就把他的话告诉给了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看他们相谈甚欢，而沧暝宫主素来有好色之名，他急得都快拔剑了，听沈清姿称呼沧暝为“老家伙”，胸口堵着的一团酸意，才抛到九霄云外。
“那老家伙就是怂恿你对付天帝和魔尊，搞得神神秘秘，原来就这？你以后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帮你打听，别信那老家伙的。这些老家伙，个个活了几万十几万年，表面纯良，实际上心早黑透了，你再长八百个心眼子，也比不上他们的算计。”
四周无人，他大胆地握住她的双手，默默吃干醋。
沈清姿听他一口一个老家伙，哭笑不得。
“明日，我就去修炼。”
追心眼子是追不上了，她就追战力。
这才是她擅长的。
“去？去哪里？”
“仙刑池。”
折光神君沉默。
于修炼一途上，他心疼她，阻拦她，就是害她。
她越优秀，越耀眼，仙魔就越想杀她。
而她不展露优秀，太阿仙宫就会没了。
“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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