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凌畏可以确认了，伏危确实是在挑衅他。
他单纯无辜的眼神里盛满了掩盖不住的得意，他得意此时拥住甘甜、环抱甘甜的人是他，或许还幼稚地得意她牙齿咬住的肩膀属于他。
而他呢？在夹缝中窥视属于“她们”的时刻，在伏危心里应该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
真是个小男生啊。
凌畏几乎想要捧腹大笑，笑他单纯天真。
甚至都不是半场开香槟，怎么会有人战斗的号角刚刚拉响的时候，就在前半程毫不犹豫地袒露出自己的胜负欲？
要是没做成冲线的那个人，不是很可笑吗？
再者说伏危到底在演什么？这里除了心知肚明的他，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甘甜，还有别人欣赏他如此精湛的演技吗？
真是浪费了。
“甘甜。”他径直出声，毫不留情打断伏危心里的浪漫时刻，“结束了吗？午饭想吃什么？”
这是小伎俩吗？凌畏觉得不，他本身来就是要来问这个问题，无意旁观了一出好戏。
不过伏危太不识好歹了，他决定把他的感受原封不动地奉还。
“东西都在哪里？你帮我出来找找看。”
凌畏又补了一句，他面对她的声音里有一如既往的温和，拖鞋在地板上踏出重重的脚步声，泄露出一点提醒的意味。
甘甜如梦初醒般地从伏危的肩头抬起自己灼热滚烫的脸，她的眼里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整个人宛如一株吸饱了水正在怒然盛放的植物，妖异又生机盎然。
“你要做饭吗？”她的声音也是湿润的，腻在伏危的耳廓，让他不能动弹，“等我一下，锅碗瓢盆在储藏柜里，菜在……算了，我跟你一起找。”
她说着就要起身前往厨房，衣角被扯住，伏危像不合时宜的图钉一样钉住她的衣服，在她垂眸不解的眼神里问出她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要走了吗？”
“怎么？”甘甜困惑，“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伏危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情，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她了。
他也可以装可怜或是扮不舒服让她暂时先不要出去，再留一会儿。但那个男人就在外面，隔着窄窄的缝隙，余光瞥到那抹影子，他都想象出凌畏如今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估计就是刚刚门口初见一样，处变不惊、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更何况，甘甜垂眸看他的表情里分明在说：我知道你是假装的，我看看你怎么装。
同样的招数连续用两次，今后就可能没有第三次上场的机会。
伏危暂时还不会更多的招数。
他是只刚学会标记领地的幼犬，只会霸道地留下标记的气味，不会虚与委蛇。
“没有。”
伏危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像一张会显色的纸，开心或是不开心，都清晰地透过眼神显露出情绪。过于直白了，很好读懂。
但读懂的甘甜不会心疼。
他攥紧她衣角的手，在她略显冷淡的眼神里一点点松开。
一、二、三、四、五，第五根手指松开的时候，她人已经面向了门外的另一个男人，身体迫切地想要飞出去。
就好像刚刚与他交换体温的人不是她，帮他清理他杂乱的精神世界里的不是她，开启他“塔”的钥匙的人不是她。
伏危都不知道要不要控诉她的残忍。
甘甜走到凌畏身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凌畏自然地牵起她，两人一起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和冰箱旁边的储物柜，检查家里的库存。
所有的东西都在明面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有蔬菜肉类……都是这段时间营地送来的物资。
她除了罐头，别的什么都没吃。
东西都放在明面上，柜子打开就能看到，甚至用不上“翻找”这样的词语。
“没看出来啊，哥哥，你也是个小心眼的。”
甘甜斜睨凌畏一眼，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小声说。
“不可以吗？”凌畏走上前一步，把她禁锢在洗手台边缘，鼻尖亲昵地蹭她的脖颈，试图蹭掉属于别人的气味，“不是他先挑衅我的吗？”
他的语气并不客气。
甘甜有些稀奇，凌畏还是头一次对其他人这么不客气，好像连之前说的“我是多选”这样的话都要抛之脑后。
不过伏危确实……她出房间时才发现房门竟然没关严实。
一看就是他的小心机。
这种爱争风吃醋又争强好胜的性格，不知道要给她惹多少事。念及此，甘甜选择坚定地站在凌畏这一边。
她冲凌畏笑得无辜，“当然可以呀，你开心就好。”
三室一厅的格局，厨房与伏危的房间正好相对。甘甜被凌畏粗粝的发根蹭得直笑，说出的话缠绵又温软，是不曾对伏危有过的。
伏危站在房门口，眼睛直直地看向这边，拜哨兵出众的五感所赐，他没错过两人之间任何一点亲昵的互动。
亲眼目的凌畏的唇任何温柔地落到她的锁骨上，她如何回吻在他的脸颊上。
这是跟他不曾有过的亲近。
亲吻结束，凌畏抬起头，他半靠在洗手台上，手搂住甘甜的腰，与对面的伏危对上眼。
四目相对，所有的情景全部颠倒。
凌畏没有笑，眼神只是从他身上掠过，像是看到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分神，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甘甜身上。
不值得。
与她相处的每一秒，都要把眼神放在她身上。
照旧是凌畏掌勺，甘甜还记得上次把他一个人扔下做饭自己去睡觉的事情，良心发现地围在他身边当“小帮厨”。
大部分时间在制造混乱并趁乱偷吃，小部分的时候熟练地帮忙，他手一伸，她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两人之间散发出默契，不是任何外人来都可以横插一脚的。那是属于她们四年来，无数个日夜不断堆砌起来的亲密。
厨房不大，挤不下“没用”的第三个人。
伏危站在厨房门口，手上是半颗新鲜的番茄。刚刚甘甜随手拿出来的一个，用刀一分为二切开给他，想随手赏零食给宠物。
做菜的红番茄，汁水丰盈但整体味道偏酸，他咬一口，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这颗被他咬碎的番茄一样，酸得稀巴烂。
伏危和凌畏在甘甜的向导公寓不尴不尬地待了两天，第三天，接到新任务一同启程离开。
两个哨兵齐聚一堂，耳力都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不会再发生凌畏半夜趁甘甜睡着，开门踏进她屋子里的事。
每次夜里凌畏踏出房门，哪怕只是倒一杯水，一回头，就能看见黑暗里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伏危，和他的那条精神体灰狼。
许多事便也不能发生。
两人都是在她睡梦中离开的，甘甜醒时就觉得身体不对劲，热潮一股股上涌，是很熟悉的感觉。
她洗完澡，喷上双铖定期给她的常备药，打电话给营区的引导员，询问营区哪里有医院。
“没有医院，但是有医务室，医生是‘塔’内调来的，”引导员语气里满是担忧，“你生病了吗 ？”
“是假性结合热。”
对于自己的引导员，在这种情况下，甘甜只能全然信任对方。她的情况特殊，在哨兵遍布的营区更是需要注意。
“假性结合热。”
引导员默默呢喃，对这个新奇的名词感到陌生，但她的专业素养告诉她，“结合热”并不是能够随意对待的病症。
哪怕前面加上了假性两个字，也不能掉以轻心。
结合热通常的处理方式是“塔”内每个人都熟知的，引导员一边接听甘甜的电话，一边查询甘甜名下哨兵的出勤情况。
看到两个人都是今天上午刚刚离开，又查看了一下具体的任务地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会儿两人都在封闭的地下列车里，要能联系到两个人，怎么也得两天以后了……
“需要我做什么？”甘甜显然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引导员脑子里一团乱麻，干脆让她当主心骨，“需要营区的医生帮助你做什么？”
“需要一些能遏制我身上向导素分泌的药，最好还有一些能祛除味道的。”甘甜在床上翻了一圈，呼吸都是燥热的，“我担心影响到园区里的其他哨兵。”
引导员了解完情况，不多说，迅速挂断电话。没多久发来消息，说是营区没有这类药品，需要从塔内的医院调配，大概会跟随明天上午的列车一起送过来，问她能不能坚持？
一两次……
甘甜看向手边大概还能使用两三次的药瓶，勉强回复：可以。
不出门的话，好像是可以。
身体的感觉没有那么难熬，比起躁动，更多的是干渴和湿热在身体里不断反复，像是身处热带雨林的人在发高烧，不明白身体到底是热还是冷，是干旱还是多雨。
房间里的窗户面对高墙外的片区，不能开窗，屋子里很闷。甘甜迷迷糊糊地裹着被子出了卧室，径直睡在了阳台门半敞的客厅里。
被子落在脚边，只盖住了一部分小腿，兔子在脚边急得嗷嗷叫也没叫醒她，叼着被子上蹿下跳地给她盖肚子。
妈妈说过的，睡觉的时候要盖上肚子，不然肚肚会着凉。
跟妈妈睡的时候，妈妈也会给她盖上。
与此同时。
楼下，无人响应的封闭门锁前，英俊板正的男人眉心微蹙，掏出工作卡，直接联系了甘甜所住702的管理员。
在营区，管理员也是引导员。
702的深夜访客？
引导员滑动座椅坐到监控屏幕前，查看来访者信息，一看对方的级别，脊背瞬间端正了几分。
她接通，礼貌应答：“您好长官。”
“请把702的临时通行密码发送到我的手机。”
双铖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眉眼间有深夜赶来的疲惫。
“702？”引导员迟疑。
双铖“嗯”一声确认，“对，她不在吗？”
引导员查看了今日的出入记录，给出答复：“她在家的，长官。702今日并无外出记录。”
其实也不用查，看到对方的名字，引导员深夜变得迟钝的脑袋缓慢地将甘甜的脸和名字对号入座，猜测以现在的身体情况，她这两天大概不会出门。
“麻烦了。”
双铖没有重复第二次指令的习惯。
“抱歉，长官。”引导员委婉地拒绝，“我没有接收相关任务，说您需要摆放bella向导。702也没有提前告知我，今日有访客。您不是她的哨兵，没有通行权。702目前处于特殊时期，我不能直接放您进去。”
她的用词强硬，实则垂在身侧的指尖已经在隐隐颤抖，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这一切，战战兢兢地得出最后的结论：“抱歉，长官，我无法执行您的命令。”
没有任务，不是她的访客，更不是她的哨兵。
没有通行权。
双铖默念了一遍，浓郁的眼几乎跟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监控摄像头的清晰度很高，但在封锁区没有月亮的夜里，双铖的影子轮廓看起来也是不真切的，他像一缕居无定所的幽魂。
介绍人瑟缩了下脖子，她开始回忆刚刚自己的话，到底哪一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好像能把从前无坚不摧的双铖打倒。
好像没什么严重的啊……
“没事。”低头平复两秒，再抬头时，双铖已恢复了平素的干练，“你做的很好，Shakti。”
Shakti还未反应，对方干脆地抬手切段通讯，面前的屏幕骤然变得漆黑。她看着彻底暗下去的监控屏幕，上面倒映出她欣喜、复杂的脸。
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是片区出生的孩子，她生活的片区更加遥远，既不靠近繁华的市区，也不靠近忙碌的封锁区。
但她还是走出来了，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中学，得到了改变人生的机会。
得知“塔”除了向导、哨兵，还有普通人可以报名的岗位，她毅然决然地参加培训，进入塔。
虽然在分配工作职务的时候，因为没有人脉，和所谓的成为介绍人的“天赋”，她被安排到了辛苦的封锁区成为一名打杂的“引导员”。
但比起从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这里真是太幸福了。
她长期营养不良，来这里时，因为过于瘦黑的外表受到过其他工作人员隐形的歧视。
曾有人用“她看起来像是墙外的人”这种话来讽刺她。
她确实属于墙外，她没什么好争辩的，也不敢跟这群哨兵起争执。
默默地拿起自己的饭碗，打算离开人群聚集的这片区域。
刚一起身，就听到身后有人不咸不淡地说：
“那你呢？你看起来应该是坐在高塔的人，怎么也在这里？”
很悦耳的声音，那时的双铖跟现在的双铖差不多，给人的第一感觉依然是沉默、可靠，还有一点距离感。但那时他还年轻，从少年老成的气质里能品出一番少年的桀骜。
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开口给一个陌生人出头。
后来呢……
后来他差点跳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shakti哆嗦着手给702的甘甜打去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考虑到对方的身体情况，shakti焦急地接通了对方家里的智能机械，得到的答复是她身体指证良好，不过是进入了深度的睡眠。
shakti犹豫了两分钟，还是决定回拨给大门监控。
她的直觉告诉她，双铖还未离开。
果然，只响了一声，封闭门锁的监控设备被接听。
双铖英俊的脸再次放大在屏幕里。
“她很安全，只是睡着了。”shakti不清楚两人的关系，没说太多，“营区里有24小时的休息室，从您当前的位置前往走，大概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您可以去那里等她，长官。”
双城面色平静，很客气地回答：“谢谢。”
甘甜是被垂耳兔弄醒的，它一晚上第n次尝试帮甘甜盖上被子，终于在第n+1次时，在从沙发往地板上跳的时候，一脚蹬上了甘甜赤裸的小腿。
疼得甘甜“垂死病中惊坐起”，抱着小腿大喊哎哟。
【对不起嘛，妈妈姐。】
甘甜国粹就在嘴边了，看它拉着被子试图往她身上盖，耷拉着眼皮没休息好的样子，冷漠的心又软和下来。
她揉揉兔子毛绒绒的脑袋，把它拎到身边躺下，撑着酸胀的脑袋坐起来，迷茫地四处看。
屋外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身体里的燥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连她刚刚触碰到小兔子的皮肤，也能感觉到精神体身上异常的滚烫。
拿起桌上的药随意地往身上喷两下，她拿起手机想联系引导员，解锁屏幕，看到了一整页的信息。
各种电话和短信潮水一样地涌来。
怎么了？
甘甜看到最上面的那通电话属于引导员，立马回拨过去。
“您有访客。”引导员声音里有淡淡的困倦，她今日值班，马上可以回去休息。
甘甜想不到谁会来这里找她，困惑：“谁？”
“是双铖长官。”
双铖？甘甜掀开被子，揉揉散乱的头发，“他过来了？昨天晚上？”
“对。”shakti在电话那头说，“我让他去最近的休息室等你了，他应该在那里。现在时间还早，药还没有到，晚一点到了会有人联系你。”
甘甜着急忙乱地奔到浴室，含着牙膏胡乱地应声，“谢谢，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她挂断电话，利落地回拨给双铖，没接通。
他的电话没接通只有一个原因，没电了。
没来得及换衣服，甘甜在睡衣外胡乱地套上外套，换上外出的鞋子，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将近七点，正是日初的时分，封锁区的天空将将亮起，少见不是血腥的红，而是金灿灿的天空。
满天艳丽的朝霞之下，甘甜一眼看到了背对门口站着的双铖。
她看过很多次他的背影。会议时他坐她的前排，严肃认真地处理公务，从她家离开时，她会站在阳台上目送他远去，看他在楼下站一小会儿，不知道想些什么，然后像背负起什么远走。
但他的背永远是直的。
等了一夜，站姿永远都是板正、笔直的双铖后背疲惫地塌下去，但依然是高大的、可靠的，面朝朝阳初升的地方。
“双铖。”
她喊出声，可惜声音没能通过封闭的大门传出去。
往前迈了一步，甘甜迫不及待地要去开门，双铖在这个瞬间似有所感地回头，在看到她的时候，露出一个舒展的、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他嘴唇翕张，甘甜听不见，但她看懂了那个简短的口型。
——慢点。
“等多久了？”她风一样地冲出去，埋进他的怀里，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依然是“塔”内的制式款，挺阔、修身，衬得他风度翩翩，又难以触碰。
他那双一夜没睡的眼睛此时神采奕奕地看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低声安抚，“没多久。”
他骗人。
封锁区内昼夜温差大，他的风衣是凉的，风衣里头的衬衣也是，但他的心是热的，烘得甘甜心也一起热起来。
她本就干渴的身体像是寻找到了水源，抬头看着他尖锐的喉结，和一夜之间冒出的青茬儿，人和心一起软下去。
“上楼吧。”
她干咽了下喉咙，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遮掩自己古怪的语调，打开门让他进去。
上升的电梯里，气氛陡然变得古怪，她与双铖各自盘踞电梯的一角，谁也不往前迈一步。像是网恋的情侣第一次见面，又像是许多未见的异地情侣初见时的不自在和尴尬。
她能感受到双铖在看她，却不敢回头去看双铖。灼热呼吸向外喷洒，声音大到自己都能听见。
她羞耻于自己当前的状态，更怕被他一眼看穿她窘迫的现状，看穿她绷紧的肌腱和手指。
“不用瞒。”双铖喉结上下滚了一下，眼神幽暗地落在反光的轿厢里，在电梯到达的提示音里跟她说，“我闻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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