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龙江造船厂看新船入水，前后起码要安排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云霁这边确实请不出来这么多假。
翰林院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衙门，但却是离皇帝非常近的衙门，朝廷要拟诏、表、诰之类的文书全都出自翰林院之手，还要给皇帝上课，讲读经史。
所以这次去龙江造船厂，云霁是没法跟着一起去了。他们之前也不是没分开过，闵悉回去参加县试和乡试，他们分开的时间更长。但这次不太一样，这次是去看新船，当初这艘船还是云霁亲自送到造船厂的。如今新船终于造出来了，也就相当于他们当初的努力有了结果，怎么不想去亲眼见证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呢？
闵悉劝云霁：“要不你去跟翰林学士请个假？把这情况跟他们说说呗，他们能理解的，实在不行，就跟陛下去请假。”
云霁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头：“算了，我就不出这个风头了，做人，尤其是为官，还是要低调一些。”
闵悉想了想，觉得也是，官场凶险万分，翰林院可不是他们鸿胪寺这种没前途的衙门，是可以直达天听的，将来甚至可以执掌内阁，竞争激烈着呢，太露锋芒，容易被人暗地里使绊子：“那好吧，还是我替你去看吧。”
闵悉这边要请假就容易多了，横竖在衙门里啥事也没有，就算要编纂一些四夷书，也用不上他，他是真闲人一个。
闵悉亲自烤了些点心带到鸿胪寺，挨个送去给衙门的同僚。
整个鸿胪寺衙门也有几十号人，但比闵悉职位高的也就是五个人，再加上平级的，以及司仪、司宾两位署丞，总共也不过十来人，大家相处得都还不错。
平日里闵悉虽然不跟着大家一起去喝酒听曲儿，但也是一起吃过饭的，比如他入职、生辰，都会请大家上云祥酒楼吃饭。而且鸿胪寺其他同僚去云祥酒楼请客吃饭，也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这对鸿胪寺的官员来说，是个不小的优惠，毕竟他们这种清水衙门是真没什么油水可捞，在这里任职的官员虽然有混日子的富贵闲人，但大部分还是通过科举被朝廷任命的，并没有多富有。云祥酒楼的折扣能让他们既有面子又省钱，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会做人的闵悉。
今天大家看到他带来的吃食，有些意外地说：“闵大人，今天有什么好事，还给我们发点心，这么破费。”
闵悉笑道：“这不是买的，是下官自己做的。请大人们尝尝我的手艺。”
鸿胪寺卿看看闵悉，又看看盒子里的点心：“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闵悉说：“不瞒大人，当初我们流落到拂朗机时，就是靠开饭馆谋生的。这些点心就是从当地学的做法。”
鸿胪寺卿诧异道：“你当初竟在拂朗机开过饭馆？”
闵悉点头：“正是。”
鸿胪寺卿拿起一个泡芙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顿时无比诧异：“你这泡芙做得比云祥西店铺的还美味啊。”
“因为西店铺的师傅也是下官教的。”闵悉抿嘴笑。
鸿胪寺卿放下泡芙抱拳：“原来真正的师傅在这儿呢，失敬失敬！你送我这点心，怕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
鸿胪寺少卿笑嘻嘻道：“这还用说，肯定是有事相求。”
闵悉笑盈盈的：“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是这样的，我们当初从拂朗机回来的时候，买了一艘盖伦船，献给了大明水师，放到龙江造船厂去给船匠们仿造，最——”
“等等，这事我听说过，当年那献船的人是你？”鸿胪寺卿知道闵悉是因为精通欧罗巴多国语言，被皇帝钦定到鸿胪寺来的，但没把他跟献船这事联系起来，如今一想，也对，除了去过欧罗巴的人，谁还有机会买到盖伦船呢。
“是下官与义兄一起献的。大人，龙江造船厂仿造出了盖伦船，下个月就要下水试航了，那船是我们带回来的，所以下官想去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故此特来跟大人告假，请大人准许。”闵悉说着朝鸿胪寺卿作揖行礼。
鸿胪寺卿看着闵悉，这小子刚来衙门，就学会了溜号早退，初时还以为是后台硬，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面，看来确实是个奇人，他想了想：“你要去应天府，来回一趟得多长时间？”
闵悉笑道：“约莫需要二十天左右。所以下官跟大人告假一个月，这个月的俸禄下官就不领了，分发给衙门的同僚吧。若是有什么公务下官没赶上，下次再有什么活多派些给下官好了。”
最近衙门除了几个朝鲜和倭国的留学生来办了点事，还真没啥公务，鸿胪寺卿便说：“那行吧，你同其他几个主簿交代一下，免得到时候你的公务没人管。”
闵悉忙鞠了一大躬：“谢大人体恤！”
闵悉转过身，朝其他几个同僚也抱了抱拳：“那就辛苦各位大人了。”
另外几个主簿一边吃点心一边说：“闵大人你只管去吧，这边的事交给我们了。”
有同僚好奇地问：“那捐船的人真是你啊？那一艘船花多少钱买的？”
闵悉含糊地说：“不算便宜，但也不是特别贵。”
“那也总得十几万两银子吧。闵大人，你可真够有钱的啊！”一位同僚拍拍他的肩。
闵悉说：“其实出大头的是我义兄，他是云祥号的东家。”
说到云祥号，大家就都明白了，毕竟京城谁人不知云祥号呢？
一位主簿说：“闵大人，你就安心去吧，这一个月，衙门里派给你的事我都给你做了。”
“那就谢过王大人了！”闵悉道谢。
那王主簿嘿嘿笑：“你这点心做得真不错，回头你从应天府回来，再给我做一盒就好了。”
另外一位同僚笑起来：“王大人，你可真奸啊，这就饶到一盒点心了。见者有份，我们也要。”
闵悉哈哈笑道：“没问题，等我回来后，再请大家吃饭。当然，点心也少不了！”
这大概就是清水衙门的好处，大家都没有多大的利益冲突，所以人际关系也单纯，同僚们平日里也都关系和睦，笑笑闹闹的。
云霁得知闵悉顺利请到了假，非常羡慕，也替他感到高兴。闵悉在鸿胪寺的确没什么前途，但至少在那边没什么压力，跟同僚相处也和睦，他起码是开心的，这样也挺好，一个家里不需要两个人都顶着压力。
闵悉很快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顺便还给族中长辈带了些礼物，千里迢迢回去一趟，总不能过家门不入，好歹他现在也做了八品芝麻官，芝麻官也是官嘛。还得送点银子回去，他答应了要资助族里办学的。
兵部那边本来是要派另一个官员去造船厂的，但被委派的官员并不太想离京，加之赵士桢主动要求跟随一起去观礼，于是兵部就把任务派给了他。
到了出发那日，云霁还得去上衙，云霖也要去上学，他们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就送闵悉去码头坐船，但又没法等到船发，送到后，云霁叮嘱闵悉：“路上注意安全，火枪和匕首都带身上防身。回来之前给我写信，我好来接你。”
“你还能来接我？”闵悉笑看着他。
云霁说：“我来不了，也会派人来接你。你尽量早点回来。”
云霖也说：“二哥，早点回来，你不在家，我会不习惯的，大哥也会不习惯。”这孩子年岁渐长，已经懂事了，本就早慧，也知道大哥二哥是怎么回事，但他接受得非常好，反倒是如果加个嫂子回来，他可能还会没法接受。
闵悉拍拍他的脑袋：“知道了，尽量早点回来。你也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锻炼。”
云霖笑着说：“二哥你咋不担心我学习？”
“我不担心，你想读书你就多读点，你不想读书，你就经商，不想经商，做个富贵闲人也挺好。”闵悉说。
云霖皱皱鼻子：“二哥你对我要求可真低。”
闵悉笑着说：“咱们家里有矿，所以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不为非作歹，不为富不仁，这是我对你要求的底线。”
“这也太容易做到了。”云霖说。
云霁含笑看着他俩，闵悉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谁家不盼着子弟出息啊，他倒好，明明云霖也很有天赋的，他却一点也不要求。
关键是他自己也觉得闵悉这样的想法很对，他们家现在这条件，确实不需要云霖刻意去做什么，至于家里的生意嘛，闵悉说云霖要是不感兴趣，就找会管的人帮着管就行，总比自己不会瞎搞一通败家产的好。
云霁说：“好了，你赶紧上船吧，我们得走了，还要去衙门点卯。”
闵悉摆摆手：“你们走吧，我等常吉。”
云霁带着弟弟上马车离开，还不忘回头看了又看。
跟着闵悉一起走的还有雷斯船长，他又要南下去泉州了。闵悉和云霁让他代他们写了封葡萄牙语的信给费尔南多男爵，信上安慰男爵好些话，还说如果不想留在葡萄牙，可以跟着雷斯一起来大明。
当然，这也只是礼貌性的邀请，男爵家大业大，怎么也不会舍下偌大的家业跑到大明来定居。
赵士桢比他们到得晚点，兵部除了他这个武库司主事，还派了几个下属跟着，否则光杆司令去观礼，也显得兵部太寒碜了。
他们坐的都是漕船，毕竟漕船归朝廷管，给官府拉人拉物都是分内之事。
闵悉和雷斯是坐惯了船的，上了船后自然是毫无反应。赵士桢是南方人，也习惯了坐船，倒是他的几个同僚上船后吐得胆汁都出来了，那几个都是北方人，还从未坐船出过远门，晕船得厉害。他们几个吐的时候，想起那个拒绝去造船厂的主事，才知道人家为何要拒绝，敢情是怕晕船啊。
赵士桢对雷斯非常好奇，拉着他打听了许多的事。雷斯的汉话有点生硬，勉强也能交流，这一路上毫不枯燥。
闵悉也没闲着，又找回了当年出海的感觉，还主动给大家做起了饭。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船上的伙夫手艺太粗犷，吃得不合胃口。船上一众人跟着享口福了。
时间过得很快，数天后，他们就抵达了镇江，到镇江后，雷斯跟他们分开，顺着长江而下，闵悉等人便逆着长江而上，直接乘船抵达龙江造船厂。
他们到的时候，新船还没有下水，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工部大通关提举司于亮尚未离任，依旧负责龙江造船厂的营造事宜。他接待了他们，当他听说闵悉就是献船的另一个人，态度瞬间变得热情起来：“你就是云霁的义弟闵悉？久仰大名！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够见到你！”
“我听义兄提起过于大人，说你精通海船营造，他说得没错，你们果然把盖伦船造出来了。”闵悉笑着说。
“惭愧！我们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把盖伦船造出来，不过希望新船你会满意，我们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进。”
“我相信于大人肯定优化了盖伦船的功用。我对新船的样子充满了期待。”闵悉内心的确非常期待这艘新船。
于亮说：“今日天色已晚，下官安排几位大人先安顿下来，明日再陪大人们登船参观吧。”
“好！”赵士桢说。
晚上他们就住在造船厂外的客栈里，于亮领着船厂几个主事来陪京城来的官员吃饭，酒桌上，他们说起了这几年制作新船的过程，虽然有一个样板在，但也遇到了重重困难，他们是如何想办法一一克服的。
其实最大的困难还是资金问题，朝廷每年拨给水师的款是有限的，而造盖伦船需要大量的资金。因为缺钱，拖到现在才完工。
闵悉听完十分感慨，没想到大明国库虚空到这种地步了，竟连军费开支都缩减成这样，这幸亏没遇到大战事，否则大明这个空架子怎么应付得过来。
看来一条鞭法的实施是迫在眉睫，国库没钱，纵有千般的抱负也是无法实施的。打造一支强大的新型水师，哪能不要钱呢。
就连闵悉那个让水师保驾护航出海的构想，也是需要财力支撑才行，如果朝廷没钱，恐怕也是不会同意派水师去支援的，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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