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往前拨动一点点。
长乐正斜靠着马车小憩， 秋兰则是抱着花熊幼崽，咔哧咔哧的吃个不停。
窗外的风景火速后退。
挂满了积雪的垂柳也开始稀疏，秋兰瞅着外面，心里多少也有些惆怅，她知道，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长安，真的要离开了。
刚才还没有太多感觉，可随着垂柳的变少，最后消失，秋兰吃都吃不下了，可见这会她心里多么难受。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长亭，从自己的眼前出现，停顿数息后，闪过。
秋兰也不由恍神了下：“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人在外面烤火玩？”
而后刹那。
“哎？”
秋兰突是好似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猛地把脑袋伸了出去，瞅着越来越远的那张熟悉的脸庞，双眸骤然浑圆。
“公主，公主······”
她大吼。
长乐或许是刚刚有些入眠，被秋兰这么一扰，不悦的睁开了微微发红的眼眶，显出些许怒容。
“咋咋呼呼。”
“点心还填不住你的嘴？”
“以后能不能遇事冷静点，不然到了长乐郡，你怎么帮本宫？”
可是秋兰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依旧瞪大着眼珠子，指着越来越远的古亭，声音哆嗦着，颤抖道：“公主殿下，是秦川伯·······”
闻言，长乐骤然一愣，显然脑海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秋兰赶紧扯着长乐，让长乐也把脑袋伸出了车窗。
严寒冷风灌进了长乐领口，也一瞬间，让长乐彻底清醒过来。
是他·······
是他！！！
“停车，停车，停车！！！”
而后长乐好似疯了一样，直接拽开了车帘，冲着赶车的魏坚急吼道。
秋兰则是已冲到魏坚旁，拿起来缰绳，疯狂的朝后拽。
原本正在奔驰的骏马，完全不知道好端端的，咋突然来了个急刹？
四蹄下意识的收住，只可惜，积雪路滑，四蹄不能很好的操控，然后·······
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护卫冲了上来。
车队有些凌乱，都纷纷回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坚赶紧安抚战马，让战马自己站了起来。
马车，终究是没翻。
而还不等魏坚发生了什么，长乐却已直接跳下了马车，冲着古亭，跑去。
“公主殿下，小心些，小心些，哎呀·······”
“好大的风！”
秋兰反应也已经很快了，长乐跳下来的瞬间，她也差不多跟着下来了，就跟在后头，抱着花熊幼崽，躬着腰，顶着寒风，紧追于身后。
但，即便如此，长乐还是甩了她好一段。
“魏统领？”有护卫焦急，不知道公主殿下好端端这是怎么了：“咱们要不要追上去？”
魏坚挥挥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好像闯祸了。
可是，魏坚也很委屈啊。
明明刚才自己问了，前面亭子要不要停下，公主殿下说不用停，还催促自己加快速度········
“你们都会回去吧，率领车队，继续前进。”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处理些私事。”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追上来。”
魏坚一手握住腰间的兵刃，一手牵着缰绳，也跟了上去，不过，他没有太过于靠近，而是远远的停下，守卫着。
因为他清楚，秦川伯，绝对不会伤害公主殿下的。
古亭下。
发生了这么一小段插曲，让长乐有些小小的尴尬。
脸颊微红，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被风裹的。
张楚带着杨明月她们三人，迎了上去，不由抱拳打趣道：“公主殿下，这是归乡思切？”
长乐抿了下嘴唇，望着他：“本宫以为······本宫以为你不会来了呐。”
“公主殿下今日离京，某家总归要来送一送。”张楚笑着侧了侧身子，邀请长乐入了古亭：“原本臣想着在是灞桥旁等着的，但转念一想，陛下和皇后定然也会相送公主殿下。”
“微臣，怎能打扰公主殿下和陛下皇后的离别时光呐？所以，便改在古亭这里等着了。”
“公主殿下，请坐。”
张楚稍稍解释了下，让出了可以烤火堆的最好位置。
长乐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笑了，明明这脸颊都要被冻僵了，但，就是笑了出来。
她望着火堆，知道张楚应是等了一阵子了。
还有上面架着的烤红薯，她抽了抽鼻子，又想哭了。
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烤红薯。
张楚把红薯拿下来，轻轻一捏，便露出了里面好似沙子一般的晶莹白瓤。
“公主殿下，刚刚好。”张楚递给了长乐。
长乐接过来，什么都不说，低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小脸已是成了小花猫。
张楚又拿起来一个，递给了她。
“秦川伯，你们·····你们也吃。”长乐望着火堆上还剩的三块。
张楚点点头，一分为二，正好杨明月，春雨，秋兰和五花一人分到了一半。
张楚便不客气的拿来了剩下的完整的那个。
虽说这是整块，但，却也是三块中最小的那一个了，其实，也差不太多。
积雪冰寒。
冬风呼啸。
不过这会，亭子里，却好像都感觉不到冷了，一个暖呼呼的烤红薯，足已慰藉每一个人的心。
“明月姐姐，谢谢你，没想到你也来了。”长乐这一次吃的不急了，也或许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所以就细细品味了起来，冲杨明月嫣然一笑。
杨明月望着长乐，轻轻一叹：“公主殿下，姐姐我羡慕你啊，从今往后，可真是的天高云阔，任凭遨游了啊。”
长乐扭头看向了张楚，低声道：“要多谢秦川伯。”
“这都是某家，应当做的，公主殿下吩咐，自是尽心尽力。”张楚舔了下落在手背上的一块红薯瓤，看了眼五花：“长乐，今日，五花跟着你，一同前往冀州。”
“冀州民风和长安不同，吃食，自然也与长安也不同，带上五花，今后吃饭这一块，不用再担心。”
声音落下，最高兴的不是长乐，而是旁边恨不得把红薯皮也吃进肚子里的秋兰。
她双眼猛地一亮。
生怕张楚后悔死的，竟然直接抱住了五花的胳膊：“秦川伯，说话算话，绝对不能反悔！”
原本她最担心的就是吃食这一块，吃了那么长时间的神仙岔大食堂，这嘴都要养刁了，便是回了皇城都有些不习惯，更别说去了冀州这种粗野之地了。
现在好了······
有五花跟着，还愁什么？
今后，自己岂不是能顿顿喝上羊肉汤？顿顿吃上秦川鸭？顿顿吃上秦川肉？顿顿·······
还有那些秦川点心铺出炉的各种点心·······
我的老天爷啊！
这生活也太美好了吧！
秋兰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
“长乐，不要吓住五姑娘。”长乐白了眼没出息的秋兰。
五花冲长乐行了一礼：“今后，请公主殿下多多关照！”
“一同关照，一同关照！”长乐对从秦川府里的人，向来的客气，而且，五花能跟着自己前往冀州，水土不服，怕是解决了大半。
这等问题，便是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过多考虑到，没想到张楚已是布置的如此贴心。
长乐深吸口气，目光，复杂的再望向了张楚，带着浓浓的不舍，轻声道：“谢谢。”
“公主殿下客气了。”
“五花，也算是搭个顺风车，到了冀州那边，她还有我交代的事情要做。”
张楚轻轻一叹，把最后一口红薯吃进肚子里，抄起手，望着有些浑浊的苍穹：“这一趟，山高路远，公主殿下，多多保重啊。”
说着，他取来吴娘做的内衬，递给了长乐：“临送别，臣也没有什么好送的。”
“公主殿下，还记得上林苑的棉花吗？”
“这是臣让吴娘为公主殿下做的一套内衬，冀州要比长安更冷些，冷的时间也要更长些，希望这内衬，能帮殿下御寒些许。”
长乐接过来。
棉花制成的内衬虽轻，可双臂却有些抖动，她觉得重约千斤。
他，真的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呐。
紧紧抱在怀中，虽然还没有穿在身上，但长乐已是感到了好似火灼般的暖意。
两人望着，好一阵子，古亭安静。
“时间不早了。”
张楚轻轻吸了口气，瞧了眼等待着的魏坚：“若是再耽搁，怕是会影响了公主殿下今日行程安排。”
长乐点点头。
她缓缓站了起来。
众人随之。
杨明月轻轻拂了下长袖，期待的看着张楚：“张公子，上一次送别程处默小公爷，一首别程大，传唱万古，成为佳话。”
“今日，怎不为公主殿下赋诗一首？”
长乐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角，静静望着张楚的眼眸。
可是，目光中的期待，却已是呼之欲出。
哪一首明月几时有，她时常提起打趣，可从另一方面看，何尝不是内心羡慕的表现呐？
长乐确实羡慕。
她，当然也很想，很想，很想张楚能为自己写一首诗。
长安之中，大唐之下，张楚之名，已是隐隐要镇压一代诗坛。
五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了张楚身上。
张楚虽说脸色淡然，但心里，慌成老狗。
卧槽！
送别诗？
还真忘了这一茬。
还有什么送别诗能抄一抄？
时间紧迫，一时慌乱，说实话，这大脑一片空白，还真想不起来了。
眉头，缓缓皱起。
长乐见此，不免心疼：“好诗词本就是妙手偶得，怎能强求？”
“秦川伯，明月姐姐，山海一程，就此别过，各自珍重，期待下次相逢。”
长乐柔声说着，深深看了眼张楚，不舍转身。
而刚走了数步，身后，却有一道颇为怪异的唱腔，响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张楚唱着，这首送别并不是他想起来的，而是，直接跳到了脑海中。
虽说，歌词和现在的季节有些不符，但，张楚控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却还是唱了出来。
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以自己现在的诗坛地位，自有大儒会头头是道的为自己辩经，赋予新的理解。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张楚望着长乐的背影，哼唱着上一世无比熟悉的曲调。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张楚声音落下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全都红了眼眶。
这首诗词曲的冲击力，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长乐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泪痕，落进了嘴里，声音逝去，她继续朝前走，继续朝前走·······
忽的！
她骤然转过身，像风一样，冲着张楚跑去。
五花和秋兰愕然转身，杨明月和春雨也呆呆望着她。
就看见，长乐一头扎进了张楚怀中，而后，翘起了脚尖·······
四个人的眼睛，这一刻，就像是太阳那么大。
而远远守护着的魏坚更是骤然抽刀，但，这刀抽到了一半，又缓缓合上，转过了身子，假装啥都没看见。
“再来时，我绝对不会徘徊。”
当张楚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和茫茫天地间的一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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