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佑重新半躺在沙发上，眼望着天花板，象喃喃自语又象无言的申诉：“二十多年前，我在县广播局当副局长，一个年轻的、与我较为亲近的同志对我说，张局，除您之外，其他的局长是‘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我第一次听到这样调侃干部的顺口溜，当时年轻气盛，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不要胡说八道，不要信口雌黄，不要乱编顺口溜。”
“没想到的是，他一语成谶，这句调侃之言不久就被应验了。我同过的三任局长，第一任局长因其女婿是南华市副市长，第二任局长因其亲妹夫是市检察院反贪局长，他们逃脱了法律的制裁，第三任局长和我当时的所有同僚都因受贿坐牢的坐牢，受处分的受处分，无一幸免。”
“更没想到的是，不知是这个同志当年编的还是听说的顺口溜，倒成了现行流行的时髦顺口溜，现实腐败问题的真实写照。好多人耍尽了卑鄙手段，千方百计当上官，就绞尽脑汁弄钱，进入了宁山史志办编纂的人才名册中的成功人士，真的是英雄不问出处。我们干干净净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可以义无反顾，上刀山，下火海，再难的工作都咬紧牙关攻克，官却如爬泰山，越做越难，越做越小。靠工资养家糊口，常感囊中羞涩，与谭飞群、竺名利、何维利相比，天壤之别，俨然是一个人生输家。”
张天佑话语中透出无尽的悲哀：“人们都痛恨腐败，谈起腐败时，个个都对贪官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每个人仿佛都是正义的化身，反腐的斗士。但是，每当与自己的利益相冲突时，却又背道而驰。”
张天佑直坐起来，眼球突露，面目扭曲，声音嘶哑：“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对社会上的小贪听之任之，让腐败成泛滥之势，这才是最可怕的！”
“大贪令人震惊，小贪令人心寒，”曾华诚恳说，“张局，您的一番言论，有理有据，切中时弊，让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张局，您认为如何才能真正最大限度地控制腐败的蔓延呢？”
张天佑不假思索，义正词严说：“首先要对正确认识我国当前的腐败形势。毋庸置疑，近年来，我国的反腐败力度不断加大，从中央到地方，都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一大批贪腐分子被绳之以法，党风政风为之一新。时常所见的是，公款吃喝基本上刹住了，公车私用基本杜绝了，公务基本上接待不敢到娱乐场所了，过去各种五花八门的乱发滥补被叫停了，等等。”
“但是，随着国家经济发展的需要，各类基建项目越来越多，金额越来越大，项目、器材的招标、购买中的腐败，远超常人想象，网络曝光的贪腐案件金额动辄上亿，贪官们手中的大城市的房产证有几十本、上百本，竺名利这种无中生有式的腐败案件数不胜数，离‘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目标越来越远，真正发自内心的自觉，对党纪国法的敬畏，对人民群众的责任式的‘清廉’人物凤毛鳞角。”
张天佑斩钉截铁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反腐败没有‘零界点’，也不能有例外，只有真正坚持‘零容忍’的态度，对任何形式的腐败行为都坚决查处，才能形成强大的震慑力。”
“因此，乱世用重典。第一，恢复死刑。必须正确认识当前反腐工作的严峻性、危害性，绝不能一叶障目，自我陶醉，沾沾自喜。必须下定破釜沉舟、刮骨疗伤、壮士断腕的决心，采取铁血手段，杀一批危害国家安全、受贿金额特殊巨大的贪官污吏，才能从根本上震慑腐败犯罪分子。”
“第二，改革反腐机制势在必行，改革最关键的是，如何净化各级纪委机构内部，认真遴选纪检工作者。现在各级纪委机构健全，各个单位都成立了纪检部门，人员众多，触角延伸到了各行各业、各个角落。但令人唏嘘的是，宁山纪委人虽多，但鱼多不戏水，人多不干事，人浮于事，官僚习气十分严重，不少纪检干部嚣张跋扈、趾高气扬，自认为老了天下第一，谁也管不着、奈不何，干了许多人神共愤之事，严重败坏了纪检干部的形象。各单体纪委、纪检组基本上摆设，大事做不了，不敢做，做不好，经常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对单位各个领域的腐败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基本上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否则，竺名利的案子根本不可能发生。”
“中央、省反腐工作搞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而县级反腐却是灶冷锅凉，冷火屁臭，除了拿几个小虾米应付上级和社会外，基本上无大动作，没有亲自抓一个单位的正职，显得自己廉洁教育成功，没有大的腐败现象。”
“而上级纪委没有真正的刀刃向内，每年清查下级纪委办案是否接受全社会监督，过程和结果公开，是否压案、积案、渎案，是否办了‘关系案’、‘金钱案’、‘人情案’，对不适合纪检岗位的纪检干部动真的，来硬的，彻底清退出去。”
“贾寒剑、姜上峰之流能窃居纪委高位，方芳、唐平非之徒占居基层纪委要职，就充分说明了纪委内部不纯洁、不严正、不可靠。”
“第三、要彻底清仓腐败分子的资金，倒查贪官从政以来所有资金来源和去向，辎珠必较，赔偿其所有挥霍的资金，一定让他们倾家荡产，衣食堪忧，也不担忧其家人流落街头。据市纪委通报，市纪委只清查了竺名利担任城管局长后的贪腐行为，但不知为什么对其之前担任公安局副局长、派出所长时的贪腐问题拦腰斩断，武断切割；查处了其拿500万元放高利贷，收取高额利息的违法违纪行为，却对500万元的来龙去脉只字不提，一笔带过。市、县纪委办案人员为什么对竺名利这么一笔巨额的资金、重大的犯案线索匆匆放过，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四，贪官妻子、子女、亲戚、朋友等参与了贪腐的，一律依法从重处理。绝不能让其逍遥法外，享受贪腐资金，纵情挥霍享乐。一定要让贪官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令围观者胆寒，社会恐惧自危，铲除产生腐败的社会土壤。”
“第五，绝不轻易放过行贿上位者。行贿与受贿是对合的，没有行贿就没有受贿。我国《刑法》规定，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是行贿罪。对犯行贿罪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
“同时，靠行贿谋官谋职的，九成九心术不正，做官目的龌龊。他靠送钱当了官，你还幻想他遵纪守法，廉洁奉公，不十倍、百倍收回成本？你还指望他以民为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因此，对行贿做官的，不管金额大小，一律先免职、撤职，并向全社会公布，从此进入组织部门的黑名单库，断了其升官之路。而且以其行贿为线索，查他是否还有其它的违法乱纪行为。这样一来，买官的成本呈几何级增长，危险也是影响终身仕途的。任何干部对买官都心存畏惧，出手之前才会三思而后行。”
“说得对极了，”曾华点头称是，“贪腐代价超过贪腐者承受能力，才会让贪腐者心生恐惧，望而却步。”
张天佑继续说：“如果纪检内部腐败以腐反腐，只会越反越腐。如果官官相护，上下苟合，反腐的宏伟愿景必成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如果心存妇人之仁，下不了斩草除根的决心，宽容贪腐者的家人，不彻底查清其家底，‘零容忍’定成天大的笑话。”
张天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神情憔悴，仿佛苍老了几岁，粗壮的身躯瘫软在沙发上。
曾华心如坠铅般沉重，面目木然，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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