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严阙行动多少有些不便，所以不像其他少年班的学生一样在指定的办公室学习，学校给她分了一间无障碍宿舍，严阙所有的成果都在那里。
女生宿舍，就算还是在寒假期间，赵磊也不能进去，他得在门口等着。
“我就住在一楼，是学校特意照顾的。”严阙领着宋平清进了走廊右手边第一间寝室。
刚一开门，宋平清的视线立刻就被屋内的那把轮椅吸引了。
严阙平时也不坐这东西啊。
见宋平清对轮椅好奇，严阙解释道：“有时候不太舒服，或者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小感冒时，我就坐这个去上课，能轻松很多。”
宋平清点点头。
上辈子上大学时摆烂，她甚至还买了个电动版的，在校内飙轮椅。
结果是遇见校内减速带，把自己狠狠摔了一跤，喜提骨折套餐，而后被辅导员骂了一顿，勒令把轮椅速度降低了。
往事惨不忍睹，画面悲惨滑稽，着实不堪回首。
严阙把自己做的游戏试玩版打开，宋平清操控着角色一点点走，一点点看，只觉得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有被精心雕琢。
大约玩了十几分钟，宋平清就意识到严阙的电脑为什么不够用了。
是个全开放地图。这样的地图本就对内存要求高，严阙的建模质量和效果虽然和宋平清前世没法比，但从宋平清玩了一个年关各种游戏的经验来看，严阙对于场景的建设已经远高于当前市面上的游戏了。
这个游戏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版，抛去那些用于过渡的自然场景不提，地图内只有繁华的城镇和距离城镇几十公里外荒漠中的古代遗迹两个地点有剧情。
主线任务的剧情和互动大约有一两千字，支线任务是没有的，Npc配音是没有的，背景音乐也是没有的，但就是这要什么没什么的一个超超超初始版本，宋平清也能从建筑的细节，奇特的异兽和逻辑细密的剧情故事中，窥视到这异世界的一角。
世界观设计得很宏大。
即使是见过比这制作精良，技术等级高得多的游戏，宋平清也不得不承认，在做游戏方面，严阙的确极具天赋。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宋平清强压下语气中的震惊，“你打算做全开放地图的游戏？”
严阙拿了一罐可乐放到宋平清手边：“对，我觉得将来大开放地图会是很好的发展趋势。”
“做得很粗糙，我的能力有限，没办法把建模做得很精细。所以我在尝试研发能够取代人力建模的软件。”严阙解释道。
有毒吧，一个人爆肝全开放游戏地图，精细度还领先目前所有市面上的游戏就算了，这人居然还在研究全新的建模软件？？？？
宋平清没忍住，呆呆地“啊”了一声。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她还以为这辈子的自己已经算是相当有天赋的人了，不然也不能在白桦学院这种培养豪门继承人的地方，让自己的各科成绩都占据前列。
可是真的和这样的天才放在一起，宋平清还是轻轻地碎掉了。
这就是她和天才之间两辈子都补不齐的差距吗？
宋平清强行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这辈子的我还是很聪明的，只是大家的赛道不同。
这样的惆怅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宋平清的思绪就已经从这里转移到了“我该如何让天才为我所用”这个新问题上。
毕竟如果照着严阙的这个架势来搞，那盘子就太大了，宋平清一个人吃不下。
明明是超过一百岁思维最固执的灵魂年纪，然而在日复一日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间，宋平清的思维方式已经和慕容雪越来越接近了。
我不需要什么都会，我只要找到会且人品好的人就可以。
宋平清靠在椅背上，盯着电脑中陷入待机动作的主控角色，陷入沉思。
良久，她看向严阙：“我非常认可你的能力。但目前的市场无法接纳全开放世界的游戏。”
“因为内存吗？”这一点严阙早有预料，显然这也是她在做游戏时所遇到的问题。
“是。”
严阙不是不谙世事，只为逐梦不在乎收益的理想主义者。
作为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她很清楚如果一件东西只谈理想不谈价值，是无法走得长远的。
“您觉得什么时候大家能接纳全开放世界的游戏？”严阙轻声问。
“至少也要等十年之后。”宋平清一指楼上，“你看看你们这栋宿舍楼，或者说你在学校的同学，有多少人有自己的电脑，电脑的内存有多大，显卡和cpU的等级如何。就知道距离市场能接受这样的游戏有多远了。”
这个时候的大学生，如果不算计算机专业的，一个寝室能有一台电脑就不错了。
“毕竟我不能指望连电脑都接受不了的人玩电脑游戏。”严阙喃喃自语。
严阙的的确确给了宋平清一个很大的惊喜。
当年选人时，宋平清就知道严阙的基础很不错，学习能力也强。
待到严阙考上少年班时，宋平清也只觉得挺好，小姑娘有大学上了。
然而自始至终，宋平清都没想过她的天赋能好到这个地步。
一个人研发一个全开放的游戏，这是肝上长了个天才吧。
上一个让她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天赋差距的人还是刘君洁，只可惜那位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不佳，甚至影响到了宋平清不敢在第一时间向严阙伸出橄榄枝。
也幸好严阙如今只有十五岁，还不到法律规定的完人标准，且有资助这件事情压着，宋平清可以有时间再多观察观察。
宋平清要了严阙的身份证，看清楚上面的出生年月后，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你现在的年纪还太小了，我没办法和你直接签合同，资助你做游戏。”
“我记得只要是满了十六周岁，并且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就可以被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严阙显然早早就有所准备，“我今年七月就满十六周岁了，到时候您愿意资助我做游戏吗？”
宋平清看了她一会儿才问：“你如何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你能，并且会认真地履行合约？”
“学校每年秋天都会有一场加学分的创业比赛。我会自己组建一个队伍，组成游戏工作室的班底。一个月内我会给您一份能够被市场接纳的游戏策划方案，七月十号时，我会邀请您来工作室体验。”
“到时候我就满十六周岁了，您可以到那时再决定要不要投资我的项目。”
“在这之前，你的设备准备怎么来？”宋平清看着严阙，她的身形瘦瘦小小，甚至隐隐有些佝偻，却又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仿佛真的是一只小小的燕雀站在她面前，昂首挺胸，告诉她即便是燕雀也可以有鸿鹄之志。
“我拿到了学校的励志奖学金和助学金，带上您自助给我的生活费省下来的钱，还有接了一些私活的钱，已经攒了三万块了。”
“你还在外面接私活？”这回宋平清是真的震惊了。
严阙才十五岁，不仅智商高有能力，居然还能接到私活？？？
计算机专业就业这么拉胯的时代，这家伙居然还能接私活？？？
“是的，因为我的确需要一笔钱来做我的启动资金。”
严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注视着宋平清的目光坦然且诚恳：“您应该能看得出来，我非常想要从您这里拿到投资。但我不能在什么也没有的情况下，就嘴皮子一碰让您给我投资，那就不是合作了，那叫要饭。”
严阙抬手指向电脑上意气风发的主控角色：“您看到的，就是我想要展现给您的，我的价值。”
“这么好的项目，如果拿到创业比赛上，不会少了投资。”宋平清喝了一口可乐，微凉的冰镇感冲淡了那丝她并不喜欢的甜腻气息。
宋平清一向不喝这类含糖饮料，现在喝这一小口，只是为了遮掩一些不想被对方看破的小心思。
“为什么要找我投资？”宋平清抛出自己的问题。
“宋小姐，您是个好人。”严阙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来选人的那一天，她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看着一个个同伴上前面试。
那时的严阙因为自卑，本没有打算参加这场面试，坐在那里，只是想看一看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究竟有谁会那么幸运，得到资本的青睐。
直到她听到一道清脆，却莫名带有一种奇特的，她从未见过的怜悯之意的声音响起。
【这个手术要多少钱？】
严阙的视线从一直以来努力维护自己的好友身上，转移到队伍尽头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她记得宋平清说那些话时的表情。
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不是随手任性而为的施舍，不是刻意做作的表演。
更像是被唤醒了某种记忆后，物是人非的无措和怜惜。
严阙能看出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肉疼，但还是听到她说：
【面试结束后，你和孤儿院的老师联系，把这八个孩子一起安排去做手术。不用走基金会的账。这笔钱从我这里出。】
鬼使神差地，严阙艰难地起身，去拿来了她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成绩单，站进了队伍中。
万一呢？
万一有人真的不在乎她的异样呢？
......
......
她被选中了。
所以她被选中了。
回忆让严阙整个人好似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思绪之中，宋平清端着可乐罐，却没有再喝，静静地等着严阙给她一个答案。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屋内洋洋洒洒落下一片温暖柔光。
小气泡在可乐罐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躁动声响，好像两个女孩在某个微妙的人生节点相遇时，命运相撞在一起而产生的奇妙反应。
是宋平清选择了严阙，还是严阙选择了宋平清，其实都不太重要。
许久，严阙开口：“因为您选中了我，所以我也获得了很多机会。那年秋天，老师带我去参加比赛，正好是在大学城那边，我路过了您开的店，看见您和朋友在店里忙碌。”
是了，宋平清也是那年夏天，在慕容霸总的安排下开始创业后，才出现了从小跟班往大跟班方向发展的倾向。
“本想去跟您打招呼，但是被人拦下了，说您正在体验生活，不方便被打扰。”
严阙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就连宋平清自己都不知道当年附近究竟埋伏了多少保镖。
“那两个拦着我的大哥人还挺好，给我了一杯奶茶，说这是您设计的，让我尝一尝提提建议。”严阙的嘴角扯起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但宋平清依旧能感受到她由内至外散发出的那股愉悦感。
虽然那并不是蜜雪悦茶所推出的正式版本，其中糖、茶、牛奶和小料的配比方面并不完美，但那却是严阙第一次一个人独立地拥有一杯完整的，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的饮料。
即便已经隔了一年多，严阙再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也依旧觉得有浓浓的甜美香气萦绕在身侧。
奶茶的确是能让人快乐的东西。
宋平清静静听着，谁能料到当年那杯奶茶的制作者现在就在女寝门口当门神呢。
“少年班是提前批次录取，五一我就可以来这边报到了，在离开金城市之前，我又去过几次您的店。”
“我看到了您店里放映的山坳村和茶厂的宣传视频，虽然没机会去实地，但当时店里不忙，店员小姐姐是那里出来的人，她跟我讲了您和您的朋友都做了些什么。”
严阙直直地看向宋平清的双眼，眼神中尽是坚定和少年人的朗然自信：“我想，如果我能展现出充分的价值，应当能和您同路。”
“我想成为您的同路人。”
宋平清都懵了。
她本来是被刘君洁留下了心理阴影，又怕投资打水漂，才问出的这个问题，却不料得到这么一个煽情的答案。
好家伙，感情是她盯着地上的六便士看个没完，结果严阙却在仰望月亮。
小朋友，你这样的答案显得你宋奶奶很世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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