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六商店门口。
正是中午时分，天气热辣辣的，街上除了有些地方晒着麦子外，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
这时一辆警车从县城方向驶来，停在了商店前的路边，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停下来对着墙上的招工启事进行拍照，另一个径直走进了商店。
这时候店里只有一个顾客在挑选东西，霍老六正坐在收银台后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连播，是李野默播讲的《平凡的世界》。警察走到他前边问：“你就是店主吧？”
霍老六看清是警察时，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连忙做了回答，不过由于紧张，说话有些不太流畅：“我是店主！有什么事吗？”
那个警察问：“有件事想向你了解一下，你看现在方便吗？”
霍老六看看店里，说打个电话让人看着店，警察说不用，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可以到警车上坐一会儿，问完就没事了。
霍老六只好跟着警察来到门外的警车上，这时有几个看热闹的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既想好奇围观又害怕警察生气。
车里。
霍老六已经一脑门汗了，警察还没开口问，他就已经坐立不安了。
一个做记录的警察严肃的问：“我下边的问话，你要如实回答，如果有假话，就要承担严重后果，你清楚吗？”
“知道知道！我保证！”
“你前几天代理了一场招工，是不是？”
“对！我只是帮忙贴贴简章。统计一下报名的人，没干别的……”霍老六脑门已经有些见汗了，他那平时办事干练的状态早就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唯唯诺诺了。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明显的有些心虚，毕竟招工报名费的提成就在手里呢。
警察说：“这个我们了解，要不然就不是这样问话了！我问你，你了解那两个招工的人吗？有没有劳动局准许招工的证明材料？留身份证复印件了吗？”
霍老六头嗡嗡的，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说话更结巴了：“这个，啊，它是这么个事，我，我看简章上盖着红戳，这还有假？”
“假不假不是你说了算的！这次只是警告你，如果这次招工出现什么严重后果，你还要承担连带责任！”
……
结束问话并在问询纸上签字以后，霍老六才下了警车，上台阶时差点绊倒，心里恨不得揍自己一顿，谁让自己鬼迷心窍惹来这么大麻烦，老天保佑金凯枝她们千万别出事啊！
南下的火车上。
金凯枝她们挤上了同一个车厢，是那种绿皮普速车，给人感觉是始终不快不慢，这对于时间要求不严的人来说，其实很好了。车厢里每个空间都塞满了人，也不知这么些乘客都干什么去。带工的人提醒大家彼此别离得太远，也要防止上下车时被人挤散，所以一上车就赶紧往一块去，没有座位就拿行李当座椅，轮流休息，可也休息不好，不时站起来给别人闪开一条道……
准备和金凯枝去一个厂的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姑娘了，前文说被男人半路劝回家那个女人本来也是要去的，但是很可惜被男人劝回去了。只剩下这个小姑娘紧紧跟着金凯枝，生怕一不小心走丢了，金凯枝也就对她格外留心。她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她叫王燕，是陶王店人，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了，后来爸又给她找了一个后妈，后妈待她很不好，所以也没法上学了，又因为年龄小不好找工作，所以一直待在家里，今年刚到18岁，就决定离开家闯荡去，她觉得总比在家每天看后妈白眼好得多。
下车以后，这些从中原来到南方的人傻眼了，首先就是巨大的温度差让他们一时难以适应，尽管换上最薄的衣裳还是不舒服，然后就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家乡两三层的楼和它们一比，简直就成了小砖块。带工的用粤语打了几通电话，也听不懂说的啥，打完以后领着来到车站对面的立交桥下等着，过了好长时间过来一辆某电子厂的车，带工的交接了一下手续，把那五个送上车，然后下来，大家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车流中，心中有一些失落。
带工的跟剩下来的人说再等一会，他负责把大家送到地方。
金凯枝和王燕被送到了一家叫做盛德食品厂，这是处于城乡结合部的小型工厂，她们到的时候，门口接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把众人领到厂子门口的一排房子里。金凯枝瞥见他戴着胸牌，上面写着：
姓名：黄峰
工号：03
职位：主任
“你俩先填一份体检表，等一会儿安排体检！”黄主任查看着身份证，又说，“把个人基本情况表填写一下！”
金凯枝看着带工的人问：“来时也没说要体检啊！要钱不？我可没有……”王燕也说：“就是啊！这么麻烦，还要我们做什么？一块说出来，别到最后活没干，来个不合格辞退，回去路费咋办？”
黄主任看看俩人，又瞅了带工的一眼，笑着说：“体检合格就能进厂，不合格的话让他给送回家……”
带工的一脸苦笑，可都到这会儿了，他也说不上话，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所幸体检一切正常，带工的和黄主任交接完，一个人走了。黄主任一边领着金凯枝和王燕往职工宿舍走，一边详细介绍了盛德食品厂的情况，全厂职工不到三十人，一半是本地人，下班就回家，还有一半是全国各地招来的，都住在厂里，有专门管理人员负责日常起居。金凯枝先在灌装车间干，王燕年轻就去包装车间，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当然干得好重奖干不好重罚……黄主任说的挺多，两人并没有记住多少，可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没记住，只好微笑着附和，心里想好好干就是，哪里那么多弯弯绕？
食品厂宿舍在厂区东边靠墙的位置，一拉溜板房，东北边一少半是男职工宿舍，东南边一大半是女职工宿舍，都是单独成院，看得出来这个厂女多男少。第一间门上挂着宿管字样的牌子，黄主任喊到：“刘主任！”
屋里出来一个矮胖女人，看样子正忙着什么，一边走一边擦手：“黄主任啊，有事啊……又来人了？”黄峰说：“这两人刚来，你给安排一下宿舍。”
“好的！”刘主任示意金凯枝和王燕在门前等一下，然后引着黄峰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就见黄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片刻之后，黄峰大声说：“金凯枝，王燕！我有事先走了，你俩听刘主任安排。”
刘主任让两人又填了住宿登记表，发给每人一套薄被子，席子和一套工装，然后领着她们进了第三个门。刘主任看上去挺和蔼的，把住宿要求跟两人讲了一遍，最后说：“今天歇一歇，明天开始上班记工资……”
“能出厂转转不？啥时吃饭？”金凯枝问。
“还是先别出去了，附近情况你们不熟，就在厂里转转吧，以后熟悉了，下班以后可以出去。吃饭？晚上六点拿着餐具到大门边那排房子，餐厅在那！厂里管吃所以不用花钱……”
金凯枝她们决定先把宿舍整理好，所以直接进了分给她们的屋子。
其实盛德食品厂是一个老厂了，眼下虽说还在运转中，可是种种衰败的迹象已经显现出来了，老工人来了又走，工厂又不能停止运行，所以只能不断招聘新工人。不过对于初到此地的金凯枝等人，还顾不上琢磨这个，她们关注的是能不能干好活，工资能不能按时发。
车间里机器轰鸣，空气中混合着各种气味，显得憋闷。在这个车间忍受这一切的女工，大都是奔着挣钱来的，不适应的早已中途不告而别了，一些年轻人甚至放弃押金也要逃离，能够留下来的几乎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么人到中年找活不容易，要么家庭压力大容不得她们像年轻人那样任性，所以留下来的都能吃苦耐劳，可是从另一方面讲就是生怕干少了挣不着大钱，往往加班时都是抢着上岗，根本不需要领导做思想工作，相反甚至还有劝说员工别拼命加班，该休息就休息。
金凯枝刚开始并不熟悉工位现状，就那么不紧不慢的干。食品厂根据季节特点，有时制作饼干月饼之类面点，有时又加工水果罐头，不同的车间做不同的事。慢慢的金凯枝才发现，原料卸车以后谁抢的多归谁，这样一来单打独斗的比较吃亏，车间领导对此也是装聋作哑，因为员工争抢任务的做法正好省了他们苦口婆心的工作，当别厂的员工因为任务重而怨声载道的时候，他们这里却因为任务少而牢骚满腹。食品厂的薪酬制度虽然是多劳多得，但是实际上高到一定程度反而不划算了，打个比方说：十斤肉给五只狼，每只2斤，如果让它们争抢，可能最强悍的狼会抢走十斤肉的大部分，其他狼只能得到零星肉渣，那么其他狼会离开……厂长当然不愿意出现这样的情况，于是从最强悍者那里强制分出一部分匀给其他员工……
金凯枝还发现有些老员工存在偷吃偷拿的行为，车间组长看见了就装模作样吓唬一番，有时干脆躲到一边。金凯枝问过组长，组长拐弯抹角告诉她，厂里领导都知道这行为，吃能吃多少？如果员工都不爱吃，就说明产品没有吸引力，即便销售出去也会遭遇退货的；至于偷拿，只要不是太过分就没人在乎，似乎已经形成了潜规则。
王燕在包装车间情况要好一些，一方面因为都是年轻人，所以在流水线上干活是相当麻利，即便传输带一直不停的转动，也挡不住她们边干边偷懒，另一方面车间也清爽许多，不像灌装车间那般憋闷。
车间组长看王燕是刚来的，就让她先搬运纸板，车间两边都是门，西门连着灌装车间，把那边送过来的成品装箱贴标签，都完成以后就码放在东门，门外有运输车等着拉走。纸板就在西门边上，王燕做的就是把纸板撑开，形成空纸箱，流水线上的工人就用这纸箱包装。
但是王燕工作没有长性，没干几天就够了，说实话她这次出来是抱着赚大钱的想法出来的，如果早知道每天重复干这些毫无意义的工作，她才不会出来呢！
下班回到宿舍就经常跟金凯枝发牢骚，金凯枝除了鼓励她要学会忍耐，别的也不好往深处说，万一说不好弄得彼此关系疏远就不好了。金凯枝心里却没有王燕这般脆弱，眼前所有的苦难可以锻炼人的抗压能力，当然也可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看当事人能否经受住生活的考验。
有时候因为加工物料运不来，厂里会临时放假，这时候金凯枝会到厂子附近转转，再远的地方不敢去，主要原因是大部分工人看不懂路标站牌，乘坐公交车不是迷方向就是上错车，听老员工说这个南方镇子离大海不远，风光秀美，可是在厂里待了一年愣是没去过海边。
金凯枝有时就想能去一趟该多好，只是目前还不能动身，她要把车间里的每个工位都琢磨清，在她心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意念不断提醒着自己：多一门手艺就多一分生存的机会！自己坎坷的情感经历让自己不能有半点松懈，任何躺平或者任性的举动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命运已经够惨了，她要逆势而为做生活的强者。
王燕消极工作的态度很快让自己尝到了苦头，第一个只拿了基本工资，看着别人高兴的数着钞票，她这才感到慌乱。包装车间组长提醒王燕改进工作态度，否则很可能在下个月被辞退。
回到宿舍，王燕似乎忘记了车间里的烦恼，她兴奋的拉上金凯枝去厂子外边的商贩那里买东西，金凯枝并没有发工资，因为她们车间工资发放和包装车间是错开的，要晚几天才能到手。她提醒王燕要学会存钱，王燕满不在乎的说里外里自己一个人，给谁存钱？还是今朝有钱今朝花才好，谁知道明天会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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