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跑快一点！你绝对不能被追上！”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要逃出去，逃得远远的，只要赚的钱够了，你就可以立刻脱离...”
昔日的话语像是一道道魔咒，每天都会在脑海中响起，困扰活着的人。
素白的床铺上，身着燕尾服的男人躺在上面。
手心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在夜色中保持着沉默。
直到一声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喂，喂，谁让你一直休息的，快给我过来，你听到了吗？”
床上的男人像是陷入回忆之中，他正在被火焰灼烧，瞳孔倒映的不是天花板，而是精神世界中的地狱。
他被困住了，被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聒噪的声音再次响起。
“谁允许你一直休息的？真是没用，又陷进去了？快给我起来，该准备晚餐了。”
男人被一位少年拉起，身体猛地一抖，神智才勉强回来。
“啊，对不起张大少爷，我现在就为您准备食物。”
毕恭毕敬说话的人正是执事先生，也是主播之一，名为周嘉奕的男人。
在被公司收为主播之前，他曾是总裁文的秘书，由于最近发癫文学中的配角意外爆火，他的人设受到广泛的关注，才会被公司收编。
但无论他拥有多少种身份，得到多少虚荣。
此时此刻，他身上只有一种身份，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他是张雨的贴身执事，得让这位大少爷舒心，否则倒霉的是他自己。
“所以说啊，你的态度实在是让我太寒心了，哪有像你这么懒散的执事。”
“每次还要我去叫你，还得我把你唤醒？到底是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最近做的饭也不好吃，我说了我想吃舒芙蕾了，你就不能研究一下，努力做好吗？”
“废物永远是废物，把你捡回来简直是我最大的失误！”
张雨走在最前面，嘴巴张合速度极快，以一秒五个字的速度吐着机关枪。
左右墙壁上不停有影子窜过，是四姐妹她们，几人总在这栋楼晃荡，说话时，尾音总带着若有若无的上扬。
“哎呀呀，现在社会应该没有执事这东西了吧，小少爷还在做主人梦呢？”
“我听说啊，前不久他准备去找另一个人单挑，说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你猜怎么样了？”
“哈哈，那还用猜，肯定是被胖揍了一顿呗！要不是院长儿子这个身份好用，他早就死翘翘了。”
“可不是吗？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啊，不一样。”
四姐妹的攻击性比张雨高出几个等级，她们不是完全处于劣势，大部分时候，都会用那双巧舌如簧的嘴巴攻击。
毕竟，谁不喜欢戏弄愚蠢又天真的“小少爷”呢？
反正这家伙坏事做尽，欺负他也没有任何负担。
嬉笑声从脚底，天花板，四面八方传来。
脚尖下的阴影冒出一颗脑袋，四姐妹捂着嘴巴偷笑，传来“咯咯咯”的响声。
每到这种时候，张雨都会突然怪物化，声音也变得粗犷，用影子抓取四姐妹的身体。
“你们给我站住！我要把你们撕碎！”
气急败坏的声音令四姐妹更加愉悦，她们的灵活性在所有怪物之上。
只要躲进影子里，谁也无法找到她们。
“哈哈哈，又生气了，又生气了啊！”
“太有意思了，今天也很好玩，嘻嘻。”
“要不要我给你透露一下，那家伙在你的左边！”
“你怎么能出卖我呢！张雨张雨，她在你右边！啊哈哈哈，被骗了吧，小笨蛋。”
张雨一个人的脑子转不过四个，更何况变成怪物后，他更在意绝对的力量。
久而久之，大脑也变得生锈。
“可恶，你们这些家伙！”张雨连续跺脚，疯狂踩着影子，反倒因重力不稳，把自己摔倒。
小少爷狼狈地跌坐在地，扭头质问身后的家伙。
“喂，你怎么不过来帮我？”
半晌，留意到某人的视线再度迷离，张雨猛地抬脚，往对方小腿用力一踹。
“喂！这是最后一遍了，快给我清醒过来。”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想着其他的事情。”
周嘉奕再度甩头，这次是完完全全回来，乖巧应下：“抱歉，实在很抱歉，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情况的。”
张雨翘着嘴，总被四姐妹戏弄，也只有在周嘉奕身上找回存在感。
“你知道就好，勉强原谅你了，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听明白了吗？”
周嘉奕点头应下，同样的场景已经上演无数遍，成为每天的日常。
但他也不是故意作对，非要开小差，而是不得已的行为。
他不知道其他人怪物化后是怎样的，但他自己正饱受煎熬。
只要睡觉，不，甚至是闭眼，或是眨眼的程度，他眼前的光景就会改变。
充斥着哀鸣与求助，火焰从脚底升腾，炙烤着灵魂。
是的，那是精神世界的景象，周嘉奕已经被限制在那里，每次都会不自觉靠近黑河，又狼狈地爬回来。
由于两个世界来回，周嘉奕的精神变得格外虚弱，他想要入睡，却又不能闭眼。
终日接受地狱的试炼，精神处于恍惚的状态。
但他又深知，若是理智完全崩溃，他便会走向同伴的老路。
周嘉奕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抽出那张照片，久久不语。
他的同伴就是因为理智崩溃，所以才变成怪物，他曾在精神世界寻找多次，却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
变成怪物后的世界会比现在更好吗？
或许完全变成怪物，抛却理性和道德，也是解开束缚的方式？
四姐妹也经常笑话周嘉奕，正是这种四不像的形态，总是游走在精神世界的边缘，才会活得如此疲惫。
“你痛苦吗？你是否时常感觉自己生活在地狱里？”
“你是否想结束这一切？”
“那就选择死亡吧？”
“死亡会结束所有，噩梦也会画上句号。”
无所不知的四姐妹给予建议，别看她们总是嬉皮笑脸，惧怕怪物的样子。
事实上，四姐妹获得的消息远在其他人之上，她们维持疯疯癫癫的样子，却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突然变得严肃。
周嘉奕深知，四姐妹的建议是完美的，他已经被公司抛弃，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
每天被张雨奴役，被叫来叫去，难道是正常的吗？
但周嘉奕不敢，选择死亡远比选择活下更加困难，死亡是需要勇气的。
他没有，他无法做到。
拿刀的手止不住颤抖，最后“咚”的一声，切碎案板上的肥肉，继续为张雨提供饭菜。
今日的食物是腻到人窒息的猪肉饭，以及饭后甜点舒芙蕾。
“我...还是做不到。”张雨轻叹，一天便这么过去。
四姐妹嘲笑他的无能，笑声在厨房内回荡。
张雨将脑袋埋下，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游走在精神世界的边缘。
菜刀一次次挥下，偶尔会切到血肉，伤口却能够快速愈合。
而断掉的手指？已经融进食材中，无法挑出。
偶尔周嘉奕也会思考，他会不会也是案板上的肉，最终变成一道菜。
送入怪物的口中。
多么令人绝望的结局，但即使如此，每当张雨扬起刀具时，都无法朝自己下手。
“哐当”一声响，金属掉落在地上，周嘉奕也无神地跪着，毫无目标与希望。
而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平凡的一天。
周嘉奕照例在精神世界逃窜着，巨大的怪物在他后面追击，他双脚与双手同时用力，在炙热的土地上乱爬。
远处有一间小屋的木门微微敞开，一只苍老的手伸出，招呼他赶紧过去。
周嘉奕二话不说，他拼尽全力钻进去，但迎接他的却是一群遮住眼睛的怪人。
“呃！”周嘉奕忙不迭缩到角落，他对这群人有印象，像是邪教徒，总会躲在火堆旁边，嘴中念着生涩的信仰。
由于墙壁可以吸收说过的话，导致整条街上都是他们的声音。
不停回荡着。
虽然震撼，但对毫无信仰的周嘉奕而言，只有诡异。
像是另一程度的精神污染，刺激着大脑。
他下意识尖叫出声：“救命！”
瞬间，阵阵回音回荡在空间内，屋里所有人同时举起手臂，比出“嘘”的动作。
周嘉奕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忙不迭捂住嘴，气势也减弱几分。
见其他人没有攻击自己，他便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你不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为首的人在周嘉奕的手上写着。
他们凑过来，却维持一定距离，留给周嘉奕喘息的空间。
几人安慰他不安的心灵，在他脑海中刚生出————
他们也挺好的想法后，话锋一转，又变成传唱的救世主的故事。
“但你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将要拯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来了，果然来了。
周嘉奕早就知道，天下绝对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本想离开，却被强行拉住。
挣扎之下，周嘉奕动作的幅度却在缓慢减弱，分明被厚布蒙着眼，但他却看到悲伤的情绪。
而在痛苦之下，却是他早已失去的希望。
他决定留下来，观察信徒们的行为。
在他的认知里，外圈的信徒和怪物并无不同，他们都是虔诚者，只是信仰的老大不同。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蒙眼者更加愚昧，所谓的救世者都不一样存在。
谁能消灭神明？
绝对不可能的！
根据公司的记录，没有神能被人为消灭的。
一旦精神世界的力量渗透人类，除了死亡，所有人别无选择。
对，根本没有办法的。
明明事实是这么记录的，但回过神的时候，周嘉奕已经跪拜在人群中。
一起祈祷救世主的降临。
[终有一日，救世主会过来拯救你们的。]
[你们只需要等待，你们只需要祈祷，为他贡献力量。]
[你们必须提前准备好，确保事情万无一失进行。]
周嘉奕同样听见脑海里传出的声音，与系统类似，但又无法屏蔽。
对方称自己是救世主随身携带的神书，可以吸收一切的恐惧。
凡是信仰者，身上的恐惧的确被吸收一部分，精神崩溃的速度也逐渐趋近于零。
“原来，真的会存在这种可能吗？”
周嘉奕说服自己，他比其他信徒了解得更多，根据恐惧之书的形容，他明白救世主应该是主播。
是公司派来拯救他们的？
周嘉奕不知道，他救助过许多主播，公司在发现大量精神污染造成主播损失后，特地为之后的新人加了层保护。
那群主播成功积攒到应赚的钱，最后都离自己远去。
每当这个时候，周嘉奕都会感叹生不逢时，他坐在窗边，望着来来回回的新人。
那蜿蜒的道路在心中描绘几千遍，仿佛这样做，他才不会遗忘回家的路。
“什么时候，他才会来呢？”
周嘉奕掰着花瓣，为了确保救世主不会被怪物所吞掉，或是理智值下降太狠，他总要说着蹩脚的谎言。
事实上，他根本不会骗人。
“这个只是特效，都是假的，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你觉得自己被吓到了？那就对了，都是我故意的。”
为了不让自己笑场或是意外情况发生，周嘉奕都得绷着脸，尽量不做出其他表情。
当主播离开，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又会崩溃地大笑，用指甲在血肉上刮出几道痕。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重复的每天令周嘉奕感到痛苦，张雨把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干，精神不崩溃也得崩溃.
正因如此，当顾澄鸢的存在被确定后，周嘉仁的眼角流出泪水。
啊，太好了，终于可以解放了。
终于...终于！
在顾澄鸢前去探索期间，周嘉仁以及其他人，根据恐惧之书的指示，不断祈祷着。
他们双手合十，与怪物跪拜的姿态不同，眼角不断流下泪珠。
那是感动的，是欣喜的。
“希望您为我们指引方向。”
“解决虚伪的神明。”
“这是属于您的力量，只有您才能将其收回。”
周嘉奕加入吟唱的队伍，当爆炸席卷而来时，他激动地跳起来，不停指向天际。
“快看快看，真的成功了！”
“成功了啊！等会？你们怎么不跑？会被炸弹波及的！”
即便周嘉奕如何拉扯，跪拜的人都纹丝不动。
也是之后才知晓，原来战斗远不止这么简单。
乌云吞没了上空，诡异的图腾将世界所覆盖，但他们却还在祈祷，从未停歇。
直到这一刻，某个困扰周嘉奕许久的答案才得到解答————
为什么众人总是用厚布挡着眼睛？
众所周知，精神攻击来源于更高维度，单纯遮住眼睛，绝对是掩耳盗铃的办法。
虽然不会直视蠕动的墙壁，以及随处可见的怪物，但身处在这个环境内，将双眼蒙上后，未知无疑会增加恐惧。
他们明明都懂得，为何却如此执着？
“啊，原来，一直是我理解错了...”
将眼睛蒙上不是为了抵御危险，根本不是为了他们自己。
时机成熟之时，恐惧之书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脑海中下达指令。
几百人，乃至边缘角落里，废墟中的所有人都站起来，他们同时扯下自己的眼纱，高声呼唤着。
“伟大的神明将会归位，错误的事实终会改写！”
“我们的双眼不是为了肮脏的怪物，而是为了迎接新神的降临！”
“请您将狡诈恶徒斩首，归还和平的世界！”
声势浩大，每句话都更加激昂，他们挺着胸，某些人甚至歇斯底里吼着。
热泪盈眶。
结局也是万众期待的美好结局，神国崩塌了，精神世界也会被瓦解。
周嘉奕能感受到每一块碎片的消亡，他抚摸着曾经走过的土地，以及传出信徒回音的墙壁。
“啊...太神奇了，也太神奇了，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吗？”
他由衷感叹。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寻找顾澄鸢，他想回去，想要回家的信念支撑着他。
“哈...哈，等等我，等...等一下！”
他尽力朝顾澄鸢的方向狂奔，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两人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像是身处两个世界中，渐渐分裂。
好在顾澄鸢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主动朝周嘉奕走来。
“哈！太，太好了，您一定有能力对吧，请把我带走吧，我想变回人类！”
周嘉奕激动地扑上去，为了不将鼻涕和眼泪抹在顾澄鸢的衣服上，他竭尽全力控制着。
但眼中还是残有无法隐藏的欣喜。
抓狂。
与迫切。
但顾澄鸢却摇摇头，他诚实给出否定的答案：“我不具备把人变回来的能力，你的...”
周嘉奕猛地脱手，他向后踉跄几步，根本不需要顾澄鸢说出答案，他早已知晓了。
“对哦，我早就是怪物了，我早就无药可救了，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他崩溃了，自嘲般放声大笑，而顾澄鸢也保持尊重，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我总是晚了一步。”
“在我出事后公司才改革，在我变成怪物前战争结束了，好倒霉啊，对吧？”
周嘉奕埋怨自己倒霉的经历，双手无力搭在腿上，不断晃动着脑袋。
犹如喝醉酒的大叔，狼狈坐在街头，嘴中念叨着。
但周嘉奕的眼神突然变得坚毅，他同样在随世界消失，那句话如风一般轻。
“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你可以带我走吗？”
“这是我..最后，最后的愿望了。”
顾澄鸢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若是能够实现，他也愿意帮忙，毕竟也曾帮助过自己。
重要的资料也是周嘉仪一手整理的。
“嗯，没有问题。”
话音刚落，他倏地举起尖锐的碎片，那是随手从地上捡的，插入自己的身体里。
似乎长度不够，又拧着眉，朝里面推了推。
疼痛贯穿整个身体，鲜血从嘴角流出。
“就算是死，我也要作为人死去...哈，这是最后的愿望了，把我带回去吧。”
“我不想死在这里。”
但在周嘉奕死亡的瞬间，他便明白四姐妹的话语，死亡会结束他的痛苦。
而没有变成怪物，选择自杀的人会变成何种形态？
他们的精神会斩断曾经的一切阻碍，无论是系统的链接，还是神明的标记。
他们是放弃神明赐福的求死者，也是在绝境中寻找唯一生机的迷途者。
他们拥有新的身躯。
他们拥有新的身份。
新的影子诞生了，他懵懵懂懂，忘却许多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淡忘了。
化作一只鸟，蹦蹦跳跳踩在顾澄鸢的肩上。
“走吧。”影子兴奋说着，他像是刚睁眼的孩子，好奇地张望着。
“我就跟着你走了，可以吗？”
顾澄鸢微愣，扭头望向化为灰烬的空壳：“嗯，毕竟我答应过你。”
涅盘的生命拥有新的姿态。
将会以全新的视角，再次体验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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