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舅家很热闹，大舅和大舅妈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到门口。
何泽琳的老妈，万姿一直久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是第一次见，就领略了她的彪悍。
据说，何泽琳的母亲是十分钟前来的，大舅妈万事不知，把亲家母迎进门，却迎来了一场破口大骂。
姚浩然取消了婚约，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上午，陆陆续续，所有亲朋好友都接到通知了。
包括两人共同的同学、朋友，还有女方家所有的边角料亲戚，暂时来说，近一圈的还没辐射到。
但据时间推算，也就是今天的事了。
他这一取消，立即就有人来通知了何母，何母打不通姚浩然的电话，勃然大怒来找女儿，正好碰到何泽琳在家里恹恹的，一直吐，就领着女儿去了医院。
结果一查，好家伙，这边姚浩然说不要结婚了，那边何泽琳发现怀孕了，刚有，才40天。
何母领着女儿杀了上门，姚浩然的电话打不通，她可没打算放过老姚家。
“不是打不通，工厂那边机器什么的很多，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很差。”万姿解释，她也是一头雾水。
赶来的路上，她也一直在打姚浩然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通了才喂一声就断了，她没找孔老板，现在正是生产的最后关键时刻，她想自己先过来看看。
大舅和大舅妈显然完全不是何母的对手，他们虽然是普通人家，但到底还是斯文人，不像何母，为了两个女儿，是从最底层讨生活的。
何母进屋，发现姚家父母也完全不知道儿子做的事后，立即开始撒泼。
她的撒泼很有草根特色，就是拍着巴掌泼妇骂街一样，大舅妈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她以各种人体器官和骇人听闻的名词，堵得哑口无言。
万姿赶到时，姚家乱成一锅粥，门口的防盗门内，贴着门坐着一个看起来瘦小而干瘦的老太太，因为太过于犀利，满脸的沟壑深纹，寸寸不好惹。
而何泽琳，则站在一边掉眼泪，她多次试图让母亲少说话，完全不管用。
02
万姿试图上去讲道理，被劈头盖脸地骂：“你还有脸跟我说话？要不是你，我女婿会和我们闹那么僵？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会好好的突然提出不结婚了？！呸！就是你个搅屎棍！”
万姿也没碰到过这种彪悍的老妇，她还没说话就被弄得一头晕，屋子也进不去，老太太一把推得她踉跄了好大一步。
万姿身子晃了晃，被人扶稳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骇然，竟是陆景明。
他怎么跟过来了？他从哪里跟过来的？
“先进屋。”陆景明揽着她的肩膀就往里走，他个子极高，是北方大汉的高度，整个人阴着，黑了好多度，冷冰冰的。
何母伸出脚拦，又默默缩了回去。
万姿一时顾不上许多，绕了个弯进到屋内，看到大舅坐在房里，一脸灰白惭愧，恼恨厌恶，脸色难看极了。
而大舅妈坐在床边也在哭，一直叨叨着说：“丢人呐，丢人呐。”
一向都是邻居中乖孩子的姚浩然，也一向都是模范男女朋友的表哥和未婚妻，闹这一出，可不是让父母脸上无光咋的。
“浩然电话打不通，万姿，你知道你表哥为什么突然要取消婚礼吗？”大舅问。
万姿摇摇头，她往旁移了一步，离开了陆景明的臂弯。
大舅妈抹眼泪：“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取消婚礼啊？请柬前天才发出去，酒店不是也才定下来吗？干嘛搞得那么严重啊？”
大舅大舅妈想不通，这些年他们因为何母，也曾反对过这桩婚事，但何泽琳太讨人喜欢让人怜惜，姚浩然又对她死心塌地，他们也就认了。
有个作妖丈母娘……也就这样吧，日子久了，有了孩子什么的，丈母娘也没啥可作了。
可这次作的，怎么会是自己儿子呢？
“我知道是为什么！”何泽琳在门口突然说，她站在里间和客厅的交界处，左边是自己母亲，右边是未来的公婆。
脸色颓败，像朵开得太过了的花。
03
姚浩然会放弃结婚，是被何母逼了无数次后的结果。
“就说最近两次吧，半个月前，妈妈你说要买褂子，要浩然陪你去，那时候他连续加了很多天班，他说太累了，能不能改天，你说不行，把他提溜起来就去了。”
那一天，姚浩然陪着丈母娘从东头走到西头，就为了一件外套，转了三个批发市场，回来脚都肿了，何母还洋洋自得地告诉女儿，这叫驯夫。
这种事发生过挺多次，姚浩然也抗议过，何泽琳也抗议过，无效。
不去，老太太来家里坐着，高一声低一声喊人起床，你有功夫听魔音穿耳，还不如累脚。
毕竟，她要的只是有人陪着，最好就女婿陪着，恭恭敬敬，她好抖威风。
何母因为年轻带着两个女儿守寡过来，没啥文化，一路在底层摸爬滚打，个子小又瘦弱，能扛下来，就是因为比人彪悍比人会抢，这样的性格已经形成烙印，根深蒂固。
姚浩然对她尽量礼让，却始终欲壑难填。
“还有就是四天前，你非要改酒席在醉春烟，不然就要求开掉万姿，因为妹妹不高兴。”
何泽琳淡淡地说，万姿一愣，看了过去，只看到嫂子脸上的白，已经如雪。
表哥没告诉万姿，他坚决不辞退表妹，但同时，他也订不到早就订满了的醉春烟。
第二天他去了醉春烟，从上拜托到下，都没用，没路子，人家就一句话：抱歉，真没空档了！
姚浩然转头去找岳母，何母不依不饶，口吐芬芳。
“你后来说什么了？”何泽琳回头看着母亲，死死盯着，眼睛深深。
何母不以为然：“我就是说，不开表妹也行，不定醉春烟也行，只要换个房子就行。”
她刚开始说没事没事，订不到就算了，那就丽格吧，姚浩然赶紧回来填写请柬，通知亲友。
国庆是结婚大日子，到处都是办酒的，如果不及早通知，别人不一定隔得开时间。
谁知道，请柬发出去才一天，何母就加了条件：要换房。
04
姚家不是大富之家，只是小康，在北京买套给儿子媳妇的婚房，大舅是掏空了六个口袋才只能付出首付的。
房子不远，在何家和姚家中间，双方兼顾，小两居，80个方，一千万，首付300万，每月月供两万五，三十年按揭。
这是姚家最大的努力，也是最大的诚意，甚至为了表示对何泽琳的感情，姚浩然在买房最初，就加了她的名字。
80个平方，夫妻小两口，一家小三口，都够了，够住了。
“我妈说不够，说她老了以后也要和我们住一起，要换成三居，劝浩然在婚前就换了。”
此言一出，大舅都从床边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家里怎么可能还有钱？都空了呀。”
早就空了，米缸都见底了。
万姿看了眼大舅和大舅妈，心里暗暗叹气，她看着嫂子神色哀婉，又想起她刚查出有孕，想要她先坐下，何泽琳摇头拒绝了。
有道炙热的眼光一直盯着她，无论她是背对还是侧对，始终没放过。
万姿回头，怒目狠狠瞪了陆景明一眼，陆景明立即低下头。
何母在那边振振有词：“怎么？我说的哪里有错？我今年55了，就算现在不和你住，等老了也是要你们养老的，还不如一口气换个大房子。”
“我当初就是考虑得不够周全，看这小子诚心，就心软同意了，买个那么小的房子，哪里够住！”
何泽琳脸色更白了，简直是面无人色，她颤动着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不满就不满，骂人就骂人，可你把人家父母和爷爷奶奶的钱都算进去，是怎么回事？”
万姿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嫂子，诧异：“你说什么？”
姚浩然的爷爷奶奶不就是姥姥姥爷嘛，那是什么意思？
“我妈……”何泽琳闭了闭眼睛，好像已经无力支撑，靠在表妹身上，低声呢喃着，“我妈把你姥姥姥爷的房子也算进去了，说老人家可以和儿子媳妇一起养老，房子可以卖了。”
这句话真是……让整间屋子沉寂得就像坟场。
05
姥姥姥爷的房子，就那小破平房，38个平方，二环内四合院里的一角，地段是黄金的，但加一起也没多少啊。
二环内的四合院是不会拆迁的，也就那样了，不能扩不能缩，倒是能买卖，但卖掉了，姥姥姥爷住哪？
和大舅大舅妈住？何母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万姿怒发冲冠，就要发火，身边的何泽琳接着往下说。
“就这样，浩然不想结婚了，他说……”她的声音终于完全哽咽了起来，“他说，他娶不起我。”
这句话刚落下，何泽琳已经泪流满面，被扶着去了沙发上。
大舅妈怔怔的，大舅已经冲了出去，对着何母就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滚！你滚！我们不结婚了，不结婚了，娶不起你家的姑娘，我们不要了！”
姚家人的底线是父母和孩子，所有的姚家人都一样。
姥姥姥爷的遗嘱早十几年前就立了，不偏不倚，三个孩子每人都有份，给的都是下一代。
姚浩然，万姿，小姨家的那对龙凤胎，平分了那38个平方。
不是单独孙子的，也不是单独外孙的，甚至因为万姿妈早逝，去年，姥姥姥爷把那多余的两个平方给了万姿，大家都没意见。
一家人共同扶助是姚家人的传统，没人有异议。
何母撇嘴跳得比大舅还高，先是一连串的脏话，问候了一遍姚家的祖宗，后来就甩出了新鲜出炉的杀手锏。
“不要？不娶？！现在可是两个，这是由得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开什么玩笑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何泽琳的肚子，好像此刻才想起那个才四十天，刚刚安营扎寨的胎儿。
大舅妈的脸色犹豫乍现，立即就被何母抓住了辫子。
“不结婚可以，让你家姚浩然还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行。”
万姿目瞪口呆。
这样说话也行？
06
这回是大舅大舅妈齐上阵，两人一起对阵何母，在家门口吵了个不亦乐乎，震翻天。
何母战斗力强，斗完这个斗那个，以一敌二，硬生生泼出了喧天的气势。
陆景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何母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他闻所未闻。
口袋里的手机早就被打没电关机了，今天是他很重要的日子，本来现在的他，应该在盛行。
在盛行开发布会，回应一早港丰的通告。
这是和朱胜定约好的，上午港丰，下午他，一前一后，联合声明。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万姿，和万姿搭上话，神志就像不听使唤一样，跟着万姿过来，开车一路尾随，来到了这边。
“丢什么人？要丢人也是你老姚家先不要脸，读大学的时候，就勾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也不怕遭报应，受天遣！”
何母越说越起劲，往前翻旧账翻得很过瘾，眉毛在脸上跳舞，也满是恨意。
她一个寡母带着两个女儿，费尽心力让两个孩子都读了大学，最穷的时候卖血都卖了好多年。
原本指望着大女儿漂亮温柔性子好，读书出来能找个有钱人家嫁了，带着她和小女儿一起过好日子。
再也不受穷了……
结果呢，找了个普普通通的姚浩然，气得她要吐血。
姚家还敢和她抱怨，她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好不好！
大舅妈气结，差点一口气就没上来，晕了过去，大舅连忙去扶，暂时落了下风。
陆景明一拉万姿，低头贴近她，问了句：“要不要我出面？这吵得有点太不像话了。”
他靠得有点近，身上那股子热烘烘的男人气息，瞬间把万姿给罩住了，还是她最喜欢的木香。
万姿脑壳发紧，下意识地问了句：“你能有什么办法？”
她和何泽琳已经喊了无数句“好了，别吵了，别吵了。”屁用没有。
陆景明立即调头，对着何泽琳低语几句。
在一旁听到的万姿挑了挑眉，还没说什么，就看到何泽琳果断走了出去，去拉自己的母亲，好像想说什么。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正跳脚骂挥舞着拳头很带劲的何母，一个不小心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何泽琳一脸痛苦地倒在了人群中。
万姿跳脚，很应景惊呼：“哎呀，打到人了，打到人了，晕过去了！”
她去扶倒在地上“晕倒”的何泽琳，突然想起上周在自己家上演的赵依琳晕过去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她努力憋着笑，抬头瞥了陆景明一眼。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眼，含着笑带着柔，竟是两人初见后的第一个笑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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