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分余额十八……”盛遂禾眯着眼数了数后面的零，总共六位数，确实是十八万。
靠着上传岁岁的日常照片，她足足用了两年才攒下这么多积分，期间只买过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大多也都是给家里买的。
花了大价钱的是两枚改善体质的药丸，她分别给了岁岁和娘。
娘一辈子生了五个孩子，身体损伤很大，岁岁又是早产的，先天体力不足，早两年还养的差，看着头大身子小，和木偶娃娃似的。
吃了药丸后两人的身体就好多了，不说百病不侵，起码也是健健康康、活力四射的。
剩余的积分不是她不舍得花给其他家人和自己，而是她牢牢记得，家里仍然有一个人没有逃开命运的桎梏。
上辈子大哥参军，七十年代末赶赴战场，参与了对越反击战，后来光荣牺牲。
这辈子大哥依然是军官，尽管位置越坐越高，但没有大的调动，这么多年了一直在这个军区，到时候发动战争，大哥也只是从参战的小兵变成了参战的带队军官而已。
但子弹面前，人人平等，不论军官还是小兵。
盛遂禾想起这事儿就焦虑，好几次想开口劝大哥干脆卸任转业好了，现在政策放开了不少，他们托关系送人情也能想办法找到住处。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就一直犹豫要不要开口，可视线每每落到家属院的小楼和军人上，盛遂禾便自惭形秽，他们家离开盛棠村，住进京都这么漂亮舒适的家属院，爹娘和大姐都能分配到工作拿工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享受了国家的福利和照顾，可到了危难之际却只想临阵脱逃。
她想过战争不缺他大哥一个人，有没有大哥都是一个结果，可是盛遂禾始终没法心安理得。
因为战争的事情横亘在心中，盛遂禾才额外攒了这十八万积分，说什么都没敢花，想用来给大哥保命。
等到报纸上真的开始刊登内外局势愈发紧张的报道后，盛遂禾心里慌了，生怕上辈子的惨剧再次降临到他们家里，所以就憋不住地提了一嘴，说可能会打起来，让哥别去参战。
但盛遂禾再怎么说也没用，谁都知道上战场有危险，可当军人的总不可能抱着永不打仗的想法才决定参军。
盛遂行选择参军是为了出人头地，让家里人生活好过一些，目的并不纯粹，但他接受了这份选择带来的责任。
上战场这件事除了“去”之外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家里人没告诉岁岁战争有多么残酷，岁岁只知道哥哥要出门，去很长一段时间。
岁岁连夜收拾了他的行李——一个塞满零食的小书包，学都不上了，想要跟哥哥一起出门。
盛遂行临出发的那天费了很大的功夫把岁岁往屋里拎，小家伙开始还在撒娇装委屈，后来见他真不带自己，站在被关紧的门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个家属院都能听见。
盛遂行回想起以前住在盛棠村的时候，他每次离家去军队都是岁岁还在熟睡的清晨，从不知道岁岁看到他不在家后是不是也会这么哭。
天色蒙蒙亮，早晨的空气稀薄而寒冷，家属院都是方正的小楼，冰霜如同藤蔓般爬满屋顶和墙面上，细微处龟裂破碎，冰冷得不堪触摸。
身后的哭声很响，隔着一扇门，盛遂行身着整齐的军装，跨步朝院外走，只是隐入雾气中的背影压着肩膀，不像以往那么潇洒利落。
他的脖颈连带着下巴都被这冬日的严寒冻得僵硬了，像是生锈的零件，想要回头，又被桎梏着动弹不了。
怕一转身，就不舍得走了。
门后，岁岁紧抱着自己的书包，仰着脸嚎啕大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何秀英搂着岁岁的小身子不许他出去，可是看孩子哭得满脸通红的可怜样子，她偏过头也落下眼泪来。
“那能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她的声音哽咽。
大儿子这一去还不知结果怎样，岁岁不懂事，还闹着要跟去，怎么知道战场的凶险和残酷。
“窝要跟哥哥一起呜呜呜……”岁岁又哭又喊，沾满眼泪的黑眸变得水亮，满眼都是固执与委屈，“窝就要跟哥哥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玩意儿？”盛忠远不忍心岁岁一直哭，可是见岁岁不懂事的胡闹又有些气恼，“哪儿都不许去！”
上战场是要死人的！这孩子以为是去逛公园吗？
没人告诉岁岁打仗是什么意思，他不懂那很危险，被爹凶了一顿，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书包，变成小声抽噎。
动静是小了，可眼泪分毫没少，连成串似的往下坠，小脸憋着气抽抽搭搭，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你喊什么？”何秀英心疼坏了，怒视着盛忠远吼了一声。
骂完，她转身抱着岁岁哄，可岁岁只是泪眼汪汪地朝门外看，仿佛视线能透过门板看到哥哥的身影，带着哭腔小声唤道：“哥哥……”
“咔哒”
忽然，门把手转动。
盛遂行推门进来，才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他身上脸上都好像结上了冰霜，带来一身寒气。
一向冷冽锐利的眉眼沾染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在外面听不清楚屋里的声音，可是岁岁忽然不哭，却比大哭更让他揪心，终于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盛遂行蹲下身，轻柔地将岁岁搂进了怀里，轻叹了一声，气息落在岁岁耳朵边。
“哥哥，窝也想去。”
蓝色的小书包落在地上，岁岁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转而抓住了哥哥的衣服，手指头捏得有些发白，生怕哥哥再跑掉了。
不是想和哥哥去玩的想去，岁岁莫名觉得哥哥这次出门不一样，心里没由来的不安稳。
盛遂行拍拍他的脊背，“哥哥知道。”
当初他远赴军队，岁岁留在盛棠村，哪怕有爹娘和兄弟姐妹照顾，他心里照样不安，一直计划着怎么把家人带到身边去。
自己都是这样，他又怎么能怪岁岁胡闹多事。
盛遂行哄道：“哥哥不会出事的，岁岁放心。”
岁岁摇着脑袋，小半张脸埋在哥哥的肩头上，不说话。
盛遂行搂着他，换了个说辞，“那里不让小孩子去，岁岁就留在家里，给哥哥烧香祈愿，保佑哥哥平安好不好？”
他微微松开怀抱，托着岁岁的小脸，扬着嘴角轻笑道：“大师说岁岁说话最有用，是被天上的神仙罩着的，可哥哥没有神仙罩着，所以拜托岁岁帮忙求一求，让神仙也罩一罩哥哥。”
因为岁岁出生时，算命的说了不少好话，娘听了开心，就喜欢找算命的随便卜卜卦，前不久见别人算命，娘也跟着去请人算了一次。
果不其然，又是一堆夸赞，说得比上回那个还厉害，直接说岁岁是小神仙下凡，福星庇佑。
也不晓得是不是假话，但任谁听了都开心。
岁岁被这么安慰和劝了一通，还是瘪着嘴巴，委屈巴巴的。
神仙就是哎姐呀，可哎姐不能暴露仙女的身份，没法保护哥哥。
岁岁听不太懂算命的说的话，对方说神仙保护他，他心里还紧张地打鼓，以为二姐被看穿了。
集合的时间就快到了，盛遂行不能迟到，拉着岁岁的两只小手合十，露出温和的笑容，说话却不容置疑，“说好了，岁岁在家里给哥哥祈福，这对哥哥来说很重要。”
说完，他放下岁岁的手，最后看了眼家人，微微颔了颔首，转身推门而去，“走了。”
何秀英伸手揽着岁岁的腰，省得小家伙要跟着走。
“到了那边一切小心啊。”
“哎。”
岁岁忍不住又冒出哭腔，只不过比刚才乖了不少，抹着眼泪喊，“哥哥要快点肥家。”
盛遂行又不敢回头了，脚步匆匆，应答道：“一定。”
战争本来就该快些结束，将士也都该快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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