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遂行听见岁岁这么说，大手覆在岁岁的脑袋上，无声地揉了揉，其实家里没那么穷，他寄钱回家就是希望爷奶可以看在经济条件改善的份上，也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好歹让弟弟妹妹们多吃两口饭，可惜爷奶把钱攥得紧紧的，就是不肯花在吃喝上面。
不……是他们只愿意私底下给二房开小灶，不愿意让大房和三房的孩子一块吃，好像给了大房和三房就是浪费钱和粮食似的。
岁岁年纪小的时候吃奶，大一点吃米糊，可现在两岁多了，不知道才吃过几次鸡蛋，尝过几回肉的味道。
盛遂行光是想一想就心里酸涩，更憎恨起爷奶的凉薄。
爷奶觉得岁岁是早产出生，身体不好，难以养活，还会病痛不断，想着与其以后花大价钱治病，长大了身体虚又干不了活，还不如趁着年纪小丢了，之后再生一个健康壮实的顶替。
在他们眼里，孩子就该是省心省钱的未来劳动力，绝不能是费力费钱的药罐子。
要不是爹娘坚持，说不定当时还真保不下岁岁。
但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爷奶不肯对岁岁好，让小家伙就这么孱弱地长到了两岁大，本该白胖胖的婴孩，现在却连点奶膘都没有。
他想带家人去城里居住，再不济也要远离爷奶和二叔一家，不能再让家里人受到爷奶那种功利思想的荼毒。
宋团长听见岁岁童言稚语地说出“没有好吃的能吃”和“只能吃半碗饭”，一时间哑口无声，算是知道盛遂行隐晦地告诉他家里人口众多，生活不睦是个什么意思了。
盛遂行的军职是排长，刨除饭补和补贴的票外，他的工资有五十二块，足以养活一家人生活，起码让一家人吃饱饭是没问题的，可岁岁却说没得吃，要么是盛遂行的工资被人占了没花在弟弟身上，要么是农村的大家庭，家里长辈不给孩子吃好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盛遂行一家并没有因为儿子出息就过上了好日子，怪不得小盛一向独立自主，回了趟家却想把家人带到城里来，看来家庭生活是真的出现了困难。
宋团长心里有数了，又和岁岁聊了两句后，愈发心疼这个奶气又乖巧的孩子，明明哥哥赚了大把的钱回家，弟弟却还可怜地吃不上整碗饭，这家人可真是作孽啊，不照顾好病弱的孩子，还整日苛待，哪有做长辈的样子！
宋团长：“岁岁，那你家里的长辈有没有打你骂你的？”
要是还敢打骂孩子，那真是不可饶恕了，宋团长无端地愤怒起来。
岁岁觉得说人坏话不好，可是被问起来又很委屈，哼哼唧唧地瘪着嘴巴道：“奶掐窝哒脸，嗦窝米有用，不想要窝呜呜呜……”
岁岁越说越委屈，眼睛里弥漫起水雾，一下子就沾湿了睫毛，哭得可怜兮兮的。
带着哭腔的嗓音细细软软的，一听就知道平时受了不少委屈，宋团长温声安慰了几句，眉头却紧皱了起来，岁岁的这个奶奶也忒刻薄，怎么能这样跟孩子说话！
盛遂行把听筒接了过来，不让岁岁继续说了，否则小家伙会哭得停不下来。
“宋团长，我家里确实不如其他同志困难，但是，也有诸多不易……”盛遂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手里安抚地拍着岁岁的背。
他实在放心不下娘和弟妹，怕他们被爷奶那边欺负死。
“小盛，你家的情况我了解了，你也不用羞于开口，这样的问题不搁在谁身上谁是不懂的。”
最开始盛遂行开口跟他说了那么多，宋团长也觉得是小事，内心的天平左右衡量，始终觉得不用着急给盛遂行安排，可是听了岁岁委屈的哭声，宋团长便立即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因此心软下来。
大人怎么都能挺过来的，但小孩子不懂事，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怎么能净叫人欺负？又不懂得挣扎反抗的……
“我给你填表提交，分配的事我也会帮你看着，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除了在战场上外，宋团长从不给人打包票，盛遂行却知道宋团长能说出这些话就已经成了七七八八，一颗心落了地，表情松快起来，向宋团长郑重地表达了谢意。
宋团长不耐烦这些客套话，大大咧咧道：“行了啊，这还没成呢，而且你说这些假的可没用，早几天回来给我分担子就行。”
盛遂行低声笑了笑，“知道了团长，我一定提早回去给您分忧。”
“带岁岁去买点好吃的去，别再给孩子饿哭了。”抽抽噎噎的怪让人心疼。
“收到。”
电话这才挂断，盛遂行望了望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半了。
话务员正扒着铁饭盒狼吞虎咽，见他们打完电话了，就赶紧跑出来算钱。
长途电话的费用非常昂贵，可不能让人跑了。
“嚯，二十分钟。”话务员看了眼时间，不禁一脸吃惊，难得有人打这么久的电话，而且这还是长途，“一分钟五毛啊，不能赖账。”
一分钟五毛，二十分钟就是十块钱，盛遂行没当军官的时候，一个月的津贴也就十块，这电话费真是贵的离谱。
还好他的全部身家都带在身上，不至于付不起钱。
“整整十元钱。”话务员说道，把手伸了出来。
盛遂行默默数了十元钱奉上，带着懵懂的岁岁往外走，身姿依然挺拔，表情依旧正常，但走了几步后却忽然低下头道：“不要跟娘说。”
要是让娘知道他打电话花了十元钱，一定会心疼地长吁短叹，一整天都坐立不安，还会拎着他耳朵教训他干啥不写信。
所以，为了娘的心情着想，还是不要告诉娘的好。
岁岁仰着脑袋，一双杏眼看着和小鹿似的无辜。
盛遂行重复：“十块钱，不能告诉娘。”
“那窝要骗娘吗？”乖宝宝是不会骗人的呀。
“你就说不知道。”
“好叭。”岁岁把脑袋缩了回去，又问，“十块钱很多吗？”
盛遂行冷静道：“……能买你一年都吃不完的糖。”
算一颗糖一分钱，十块钱就能买足足一千颗糖，而更恐怖的是，一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吃一颗糖，要吃三年才能吃完。
岁岁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凶凶地喊：“哥哥系败家叽！”
见小家伙说起自己来了，盛遂行曲起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教训道：“不许跟奶和二婶学这些话。”
“喔。”岁岁屈服于大哥的威压，怂哒哒地应了一声，可心里还舍不得那十块钱，那可是一年的糖糖呀，唉……
哥哥真是败家子。
打电话这么贵，就要快快说话才对嘛。
但是刚才在电话里哭唧唧的那个人可不是盛遂行。
岁岁毫无自觉，也开始长吁短叹了，为那无数失之交臂的糖果默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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