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就这么死了。
冯仲恺安静的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灯火璀璨的城市，默默点上一支雪茄。
其实他从来没见过向东，那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从资料上和钱涌汇报的只言片语里建立起来的。
这个白手起家的男人，从一个底层混混一路成长为左右中州地下世界的巨擘，也着实称得上枭雄二字。
一想到这样一位普通人眼中的大人物，居然因为自己一个心血来潮的命令就此殒命。
冯仲恺的内心不由得涌起一种异样的快感。
为什么发明了枪械之后，人类的武器再也没有什么质的飞跃？
因为一发子弹就能了结一个人，已经足够高效和便宜了。
哪怕是这样一位可以左右很多人生死的枭雄，不还是死在了一发廉价的子弹上么。
其实在冯仲恺原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让狙击手杀掉向东的选项。
毕竟如果顺利的话，钱涌会在今晚接手中州的地下世界。
相比出其不意的让刘家手忙脚乱，向东的生死着实无足轻重。
但不论是冲锋在前的钱涌还是坐镇京城的冯仲恺，都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向自命清高的刘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手支持向东。
当然，向东隐秘的把反对钱涌的老朋友联合起来，确实是一步好棋。
但是在冯家的威慑下，就算是把在场所有人的家眷都掌握在手里，也顶多让他们保持中立罢了。
接下来钱涌和冯家的精锐，能把身边没剩下几个人的向东碾压的连根毛都不剩。
因此，最终导致局势失控的还是刘家的态度。
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刘家也会豢养家犬！
冯仲恺的嘴角缓缓挂上了一丝嘲讽，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逆风翻盘的向东居然好死不死的走到了钱涌的位置上，主动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之内。
得到汇报的冯仲恺敏锐的抓到机会，果断下达了击杀的命令。
虽然钱涌的颠覆计划没能成功，但是向东一死，中州的局势注定短时间内不得安宁。
能够让刘家分心暂缓攻势，也算是这个灰道人物发挥一点余热吧。
就是这个钱涌该怎么处理？
投效冯家之后，钱涌自然没少帮着冯仲恺争权夺势。
但冯仲恺却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个心机深沉的胖子。
虽然从道上混起来的钱涌，手段足够狠辣，心思足够出奇。
但在冯仲恺看来，这些混迹江湖的家伙，全是些拿不上台面的货色。
冯家能给他个生存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次办事不力，是不是又能从这头胖狗身上撕下点肉来？
冯仲恺摇摇头，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刘家的进攻。
稍有不慎，不但冯家要吃大亏，老爷子那也饶不了自己。
毕竟这场纷争，多少算是自己主动挑起的。
想到咄咄逼人的刘家和那个压在自己头上的糟老头子，冯仲恺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无名业火。
把未燃尽的雪茄放在烟灰缸里，冯仲恺伸手按下了呼叫秘书的按钮。
很快，一身黑色职业装的秘书冷着一张俏脸，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钱涌那家伙有消息了没？”
“暂时没有，狙击手已经顺利撤退。”
秘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刘家的行动呢？有什么异常没？”
“除了继续攻讦我们的人，刘家没有别的其他动作。”
秘书顿了一下，继续汇报：
“但是今天中午，刘正英组织了一场饭局，参加的人除了一些老部下之外，还有秦家老太爷。”
冯仲恺的脑海里浮现出秦虎臣那步履蹒跚样子，心中却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刘家和秦家的亲密关系是摆在明面上的。
一百多岁的老家伙，不赶紧找个风水好的地方的等死，还在京城上蹿下跳，居然有精力跑到中州赴宴。
迟早找个机会弄秦家一下。
冯仲恺心中暗暗发狠，那股无名之火更盛了。
“还有别的事要汇报么？”
“没有了。”
秘书略微思索一下，很快就回答道。
“那……给我泄泄火！”
愣了一下的秘书很快反应过来，把手中的文件放在一边，缓步走到钱涌身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
“钱涌就这么死了？”
第二天一早，忙碌了一晚上的黄峰，又从下属那里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汇报消息的下属离开后，黄峰依然呆呆的没有回过神来。
旁边穿着一身便衣，正在围着一辆轿车打转的中年人见状，轻轻踢了下黄峰的屁股，这才把他从失神中惊醒。
“怎么样？这回见识到掌控全局的难度了吧？”
中年人一边继续观察着这辆被打破了轮胎的轿车，一边调侃着自己年轻的徒弟。
“哪怕你的手下能够把你的安排百分百的做到位，依然会有各种意外情况打乱你看似缜密的部署，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钱涌……被他的司机杀了，案发地点就在我追到狙击手的前方两公里左右。”
黄峰怔怔的坐在车旁的马扎上，无意识的回答着师父的提问。
“司机已经自首，但是据他描述，钱涌在行驶到无人地带后，趁着他修车的功夫想要杀他灭口……”
“……他情急之下用手里的扳手把他给敲死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假话。”
“钱涌手边确实有枪，黑道老大杀人灭口也符合逻辑，如果不出意外，司机应该会被无罪释放……”
“那你在纠结什么？”
中年人简单思索了一下案情，不解看着自己一脸沧桑的徒弟。
“可是……有证据表明，司机的老婆是钱涌的情妇，目前虽然无法确定司机是否知情。”
“但是按照他放弃高薪的律师工作，专门应聘钱涌司机的行为来看，确实有情杀的嫌疑……”
“那又怎么样？疑罪从无嘛，何况我看你也不打算替钱涌伸冤吧？”
师父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徒弟，不理解他在纠结什么。
虽然这个司机的说法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是在现代化的刑侦手段面前，依然是漏洞百出。
作为一个老资格治安员，如果真想调查下去，至少三个方面值得怀疑。
首先是钱涌的受伤的角度是否有问题，其次是行车记录仪和路边监控是否有蛛丝马迹。
甚至车辆出的问题是否需要扳手等等，都可以成为侦查的关键点。
最重要的，一个久经沙场的黑道大哥，在手里有枪的情况下，是怎么被一个毫无杀人经验的司机反杀的。
只要追着细节问下去，司机的回答一定会出现很多破绽。
只是，在这个世界，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渣，到底有没有必要耗费公共资源追查下去呢？
中年人相信，自己的徒弟虽然年轻，但是这些侦查技巧还是熟练掌握的。
“师父，我不是在纠结这个……”
“快过来看！”
中年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兴奋的冲着神色郁郁的徒弟招手道。
黄峰不情不愿的走到师父身边，顺着指引看向那瘪掉的轮胎轮毂处。
一个小小的石子居然把钢制的轮毂打出了一个凹陷。
几乎开裂的小石子正牢牢的卡在里面。
“根据那几个保镖交代，这轮胎是被子弹打瘪的。”
中年人饶有兴趣的敲了敲依然砰砰作响的破轮胎：
“防弹轮胎啊，一般的手枪可打不动，而且就算是爆胎了也能平稳行驶。”
“要不是这枚石子完全破坏了轮胎的内部结构，那神秘人恐怕也不好截停车队……”
中年人说着，用肩膀顶了顶同样看着石子出神的徒弟：
“怎么样？你那家传的飞刀绝技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黄峰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家伙捏住自己飞刀的瞬间，沮丧的摇了摇头。
“看来咱们中州又出了一位牛人啊。”
中年人托着下巴看着那枚开裂的石子，若有所思的说道。
“师父，你说我当治安员是为了什么啊？”
黄峰跟师父一样托着下巴，闷闷的问道。
“干嘛？不想干啦？我早就说过你适合当治安员的。”
中年人瞥了一眼自己身心俱疲的徒弟，又开始老生常谈道：
“放着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非要进什么治安署苦熬，完全是吃饱了撑得。”
“可是师父，有时候普通人面对一些事情会很无力啊，我来当治安员就是为了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能够名正言顺的打抱不平……”
“我就说你还是适合当个侠客，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侠以武犯禁的时代喽，再高的功夫也难敌热武器的威胁……”
黄峰又不由自主的想到昨晚那人鬼魅般的身法。
其实不需要昨晚的印证，就算黄峰自己家族的记载里也有不少高手碾压热武器的记录。
只不过昨天是黄峰第一次亲眼见到那样的高人。
子弹比人快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双方对抗并不是谁的武器优良谁就占尽上风。
也许一般的高手确实快不过子弹，但是只要比持枪的人快就好了。
就连黄峰自己也有把握拿下一个持枪对着自己的普通人。
瞄准、扣动扳机都需要时间，只要对面两人的差距足够大，昨晚那种几枪不中的场面并不难复制。
但是，要知道黄峰自己也是个高手好不好，这就恐怖了。
即便是记载里也没出现过高手持枪被人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
毕竟热武器出现的时间不算太长。
“师父，我说的不是这个……”
黄峰强行收回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
“……您看昨晚的事，看似从来不插手中原政务的刘家一声令下，我们就得加班盯着潜入中州的冯家人手。”
“原本平静的中州灰色领域，在钱涌的操持之下，几天之内就风起云涌。”
“冯家安排的局面可以说是十拿九稳，却被一个向东搅得天翻地覆。”
“本来已经掌控局势的向东，却又被突然出现的一发子弹送上西天。”
“就在我要拿下狙击手的前一刻，狙击手又被神秘人灭口。”
“神秘人翻手之间又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还好他把摩托车还回来了，不然我还得和您借钱赔车……”
原来那辆夸张的摩托车已经在皇宫大酒店附近找到了。
“你现在也得赔……”
师父瞪了一眼黄峰：
“你把人家摩托车撬成那个样子，以为给人家还回去就算没事了？”
“师父！重点不是这个啊！”
黄峰一脸哭丧道：
“关键是在这中间，我对这每一个转折都无能为力，甚至连钱涌都被一个普通人设计杀死……这么一看，我甚至不如一个普通人呢？！”
“所以，你是苦恼于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
中年人一边询问着徒弟，一边捡起一个石子在地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圈。
“是啊师父，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当了治安员以后，至少能干点除暴安良利国利民的事呢……”
黄峰盯着那两个圆圈，不解其意。
“假如这个是普通人处理事情的能力。”
师父指着小圆圈说道，然后又指向大圆圈：
“这个则是你的处事能力……看起来你的能力应该比普通人大了好多，对不对？”
见师父对自己的能力多少还是认可一点，黄峰忙不迭的点头。
“可是你仔细看。”
师父指着小圆的周长，又指了指大圆的周长：
“你发现没有，假如说这圆圈外面就是一个人能力之外的事情……”
“那么普通人只会认为他做不到的事情只有小圆的周长这么大，而你因为见识到更多的天地，所以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有更多事情是力不能及的！”
“难道你就因此判断自己的能力比普通人都小么？”
“一个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只有吃不饱这一个烦恼，等他终于能吃上饭了，才会有房子、车子、票子等等几乎无限的烦恼。”
“难道你就因为人家的烦恼比较少，非要去当一个吃不上饭的家伙么？”
黄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可是……到底应该怎样破局呢？”
“破局嘛……师父可回答不了你，师父这个圈也就比你大了一点点而已。”
“但是想要解决你目前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扩大你这个圈。”
“但是要时刻记着自己是为什么而努力的，不然在努力向上爬的过程里太容易迷失自我了。”
“那……师父，有没有人能爬到那个最高处，却依然不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呢？”
“有倒是有，我读过一本异时空的小说里，有个人叫张居正，哦对了，还有一个更高的人……”
“大家称呼他为太祖……”
见自己傻徒弟怔怔的不再言语，中年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所以你还打算脱掉这身治安服不？”
“啊？当然不！我本来也不打算脱啊！”
黄峰猛地回过神来。
“啪！”
中年人猛地跳起来，冲着黄峰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那你还不赶紧打起精神！现在中州黑道群龙无首，接下来的治安局面得有多乱？你哪来的闲心思在这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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