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玥此时走在乡下的土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地踏进了村头的一间红砖小院。
院子里有几只老母鸡在翻土寻食，一个中年妇女手伸在鸡窝里，听见门口声响，她回头看。
当看见茹玥的身影，她捏着一个鸡蛋就跑了过来：“小玉？你怎么来了？遇见你奶奶了吗？你怎么没给你姐寄钱，你奶奶找你去了！”
茹玥看着她手里的鸡蛋，答非所问：“婶娘，我饿了，你给我煮个鸡蛋吃吧？”
是的，亲娘不称呼妈。
这是当初茹玥过继给唐自红的时候，唐自红提的要求。
但是后来唐自红有了女儿和儿子，就不许茹玥喊她妈了，茹玥只好喊她伯娘。
而亲娘这边，也不让叫妈，就怕叫了妈，茹玥就会被唐自红找理由送回来。
此时，亲娘邵莲生马上把鸡蛋往背后一藏：“说什么呢！鸡蛋得攒着换钱，将来给你弟娶媳妇的。我问你话呢，你怎么来了，啊？”
是“来”，不是“回来”。
她堵在门口，一点没有先让女儿进屋坐的意思。
茹玥避开她，踏进院子，眼睛往四周看看。
这红砖小院是前年盖的，有五开间，一家人住着是很宽敞的。
盖房子的钱，大部分来源是茹大涛的工资。
前些年，因为茹大涛的工资一半得给乡下家里，这也是为什么唐自红永远在唾骂茹大涛的原因之一。
茹玥眼睛扫了一圈才放到邵莲生脸上：“婶娘，我不能来？”
邵莲生皱眉：“不是，你，你今天不上班吗？我说，你怎么不寄钱给你姐呢，你不寄钱，她怎么把学生补贴攒下来给你弟弟娶媳妇呢？是不是唐自红拿去了？这可都是说好的，你工资给她了，加班费就得寄六块给你姐，她怎么又反悔了？”
茹玥轻轻摇头：“不是她拿去了，是我不寄了。”
邵莲生惊讶极了：“你不寄了？你为啥不寄了呢？”
“婶娘，你有没有想过，我工资给了唐自红，加班费再给了姐姐，那我平时吃什么呢？”
“你傻啊！你工资给了唐自红，当然吃唐自红的啊！”
“她要是不愿意我在家吃呢？”
“她怎么能不愿意呢？就算她不愿意，你是死人吗？她不给你跟她闹啊！你就是个死人！你就会欺负你亲娘，让我为难！你其实就是白眼狼，不知道体谅我！”
邵莲生说着，先是跺脚，后是抹眼泪，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控诉：
“你一点也不懂事，自从生了你，你奶奶、你爹天天地骂我，好不容易让你去了城里，家里少养一口人，我才能喘口气，现在你姐去了读书，以后赚了工资就能帮衬家里了，你却一点不肯帮忙，你说我生了你有个什么用呢……呜呜……”
茹玥看着邵莲生哭骂，内心没有什么波澜。
那些话上辈子听得太多了。
她这个亲娘就是这样，所有的错都是她这个二女儿的，别的孩子都乖巧懂事。
不管她给过亲娘多少钱，买过多少东西，亲娘没说过她一句好话。
所以，对亲生母亲该有的感情，都在上辈子消耗掉了。
现在，她没有期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那她回来干什么呢？
呵呵，是为了更好的离开。
这年头人口流动不易，她想离开这儿还不到时候，能独自生活不被打扰，还得想想法子呢！
最好的法子就是，这些亲人都怕了她，自动远离她。
所以茹玥站着不动，没有一丝要服软的意思，反而看了看外头，说了一声：“婶娘，奶奶回来了，鸡蛋再不去藏，就来不及了。”
邵莲生像个机器人断电般的，立刻止住了哭声，拿着鸡蛋就窜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茹玥自己进了灶间。
临近中午，灶上的饭锅微微冒着烟。
再掀开桌上的竹饭罩看看，里面有半截红烧鲫鱼和一个咸鸭蛋。
这应该是弟弟的午饭吧，他在附近中学读书，能回家吃饭。
这乡下男孩子的日子，比城里人过得好多了，才十五岁，一家子都在为他攒钱娶媳妇，吃也吃得是最好的。
羡慕！
茹玥拿了个碗，自己装了半碗米饭，夹上来一块鱼肉，也挖了半个咸鸭蛋，开吃。
还别说，野生的鱼和自家腌的鸭蛋，真香！
但是，李余粮和一个中年男人随后回来了。
中年男人长得和茹大涛一样，但是脸相比茹大涛凶得多，一进门就对茹玥瞪眼睛：“你在干什么？谁给你吃的？你在城里没吃够啊，还回来吃我们的，你奶奶说你被厂里开除了，真的假的？”
这是爹。
亲爹。
茹大江。
后头是走得气喘吁吁的李余粮，直接到桌前拨开茹玥的碗：“给你亲爹说！你到底为啥不给你姐寄钱？为啥被厂里开除？”
茹玥把碗拿回来，继续吃：“别急，我快吃完了。等我吃完就给你们说为什么不去上班的事，保证有惊喜，大惊喜！”
李余粮和茹大江面面相觑，一时间真的不闹的。
主要是茹玥老实，从来就没有不听家里的话过，而且她现在这么坦然地吃着家里的饭……
那么，说惊喜一定有惊喜！
是有更好的工作了吗？
是捡到好多钱了吗？
还是找到好男人嫁了？
两个人看在即将到来的惊喜份上，站着，忍着，看茹玥吃饭。
一会儿邵莲生藏好鸡蛋出来了，看李余粮和茹大江站在一边看茹玥吃饭，她有一肚子的话，愣是没敢问一句——婆婆和丈夫在，没她说话的份。
茹玥就从容地吃饭，等到她把一碗饭吃完，碗还没搁下，李余粮已经忍不住了：“说啊，到底啥好事，为啥不上班了呢，换工作了？”
“对！为啥不上班？说！”茹大江上前一步，伸出两只手指指着茹玥。
邵莲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懵：原来不寄钱给大姐，是不上班了啊，为啥为啥为啥？不上班以后怎么贴补小弟娶媳妇？
邵莲生虽然不说话，但是神情比谁都焦急。
茹玥看着这三个至亲，微笑：“因为我想回来和你们在一起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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