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他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这次应该是张家在镇上的房子吧，不过和他去过的有些差别，房子内昏暗脏乱。
明明是白天，朝南的两个房间却拉拢了窗帘，采光是靠朝北的客厅和厨房。
忽然一下子变成了黑夜。
他看到李鸿雁躺在床上，用手臂挡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她老婆用小手理着一根红色的毛线，将毛线的两头绑在了自己和李鸿雁的手腕上。
“妈妈，你不要出去打牌好不好？我用线绑住你，这样你一动我就知道了，我会管住你的。”
李鸿雁没吱声。
李亮蹲在老婆的床边，双手托腮看着小时候的宝贝老婆。
甚少看到她小时候，胖嘟嘟的她是这么的可爱，好想捏捏她的胖脸和小肚肚，一定非常的软弹。
还会发出小小的鼾声呢，真可爱。
如果他们有女儿，他肯定也会把她养的胖嘟嘟的，给她买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把他老婆小时候欠缺的通通补偿到女儿身上。
他正美滋滋地幻想着有女儿的场景，李鸿雁动了。
她解开毛线的活结，看都不看一眼女儿就走出卧室。
李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都半夜了怎么她还出去？
门口传来轻声的关门声。
时间流逝很快，李亮感觉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张洁琼醒了。
“妈妈，妈妈…”
在家里找了一圈没看到李鸿雁，张洁琼嚎啕大哭地叫着妈妈。
等哭声稍缓一点，张洁琼抹着眼泪就走出了家门。
“老婆，哎，老婆，你怎么穿着棉毛衫棉毛裤就出去了，小心感冒。”
李亮想去衣柜里找衣服，却被拉扯出了张家。
大街上空无一人，李亮心痛难忍地看着心尖上的宝贝擦干眼泪走在路灯下。
寒风袭来，连他都感觉到了寒冷，小小的人儿却哼唱着童谣勇往直前。
他陪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走过陡陡的斜坡，走过冷冷海风吹过的码头。
来到了一个工厂前面。
他老婆隔着铁栏栅大门，用稚嫩的嗓音朝里面大声喊着“妈妈，妈妈…”
漆黑一片的厂区传来的只有回音。
喊了很久都没等到母亲的回应，张洁琼双手抱腿缩在门口大声哭泣。
李亮蹲下身环住小小的人儿，与她抱头痛哭。
时间又是快速划过，李亮守在她旁边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身后传来有人踢倒酒瓶的声音，李亮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现在他没有制服坏人的能力，要是真碰到坏人了可如何是好。
他朝后看去，路灯下映照出一个走路七冲八撞的醉汉。
李亮急忙覆到张洁琼身后，想用自己挡住她小小的身影。
“咦，人呢，刚还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啊，难道见鬼了？”
真tm是遇到变态了？
李亮看向路灯下老婆的身影，竟然没有？
他微微挪开身子，张洁琼的影子就显露了一点，他一贴上影子就消失无踪。
心下大安，他紧紧地贴上张洁琼。
“老婆，快跑快跑，万一我被拉走了，就没人保护你了，快跑啊。”
李亮吼的声嘶力竭。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电感应，张洁琼慢慢加快了脚步。
看到张家所在的那幢楼了。
忽然张洁琼的脚步一拐，她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老婆，你去哪里？该回家了，你穿这么少要伤风了，这两个该死的混球竟然这么对你，我肝都要气炸了啊。”
张洁琼敲响了一楼的一户人家。
得知李鸿雁不在，她不相信还想闯进去看看。
“你妈不在，不信自己进去看。”
张洁琼找的是李鸿雁这段时间经常过来的赌友家里，她能想到的除了厂里，就是这户人家了。
李亮看到了那个女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与不忍心，两种矛盾的表情在她脸上不停地转换。
张洁琼从小就对这些赌棍没有好脸色，此时有求于人，口气也是硬邦邦地。
“我妈妈去哪里打牌了？”
“我怎么知道，你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
挺直的肩膀垂落了下来。
又一眨眼，李亮出现在了张家门口的楼梯上，他张开手臂拥着蜷缩在楼梯上的张洁琼，她的唇已经冻的发白。
脸上的泪水一直没停过，知道她小时候苦，可他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苦啊。
又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李亮绷紧了身子。
来的是张大军。
一看到他，李亮攒了一晚上的怒气积攒在拳头上狠狠揍了过去。
很可惜，又是虚空穿过。
“你tmd怎么当爹的，彻夜不归，我老婆一个小孩穿着棉毛衫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还差点遇上变态，要是她出点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但我不活之前一定会先鲨了你们替她解恨。”
看到坐在楼梯上的女儿张大军愣了一会儿，急忙上前抱起她打开了家门。
“爸爸，你回来了？我忘记带钥匙了。”
软糯的声音带着沙哑，张大军吼道，“你妈又死哪里去了？”
“你还敢吼，吓住我老婆了，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我老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亏我还看在她的面子上孝敬你们，早知道你俩这么混账，我才不让她跟你们一起生活呢，看见你们她肯定心里难受。”
李亮又想试试揍一下张大军，没想到又被拉扯走了。
被闹钟叫醒的李亮摸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无奈极了。
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干嘛了，最近天天早上都会发现眼泪，眼睛还是那种哭过的红肿。
身体也感觉很疲累，可又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干啥了。
夜幕降临，新的梦境开始了。
还是旁观者的身份。
他看到了小二号的李亮在大学谈恋爱了，就是他见过的那个娇小的女子。
这次他没有愤怒，因为知道那不是他，他不会舍下张洁琼另觅她人的。
他只是替自己感到庆幸，原来没有张洁琼的李亮竟会如此的平庸，连身材都是如此的瘦弱。
可是他也知道“他”与自己存在关联，不然老天爷不会总是让他来旁观“他”，并让他进入“他”的身体来表达自主意识。
他无法接受顶着他面容的“他”身边站着的不是张洁琼。
即使只是相貌相同，他也不同意“他”的背叛，要知道他老婆可是有感情洁癖的。
父辈给她的阴影都这么大了，更何况他这个做丈夫的。
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破坏他们感情的污点存在。
可他没有实体，只是一缕被拉来扯去的灵魂，他该怎么做才好？
还在苦苦想着对策的李亮又被拉扯走了。
此刻他迎风站在山巅。
环顾四周，是他和老婆去过的洛君山。
反应过来的李亮极速朝记忆中的三清殿奔去。
画面又一转，他出现在了三清殿。
“小友有礼。”
李亮赶紧作揖还礼，“道长有礼。”
哎，不对，道长怎么会看到他？
他上下左右地摸摸身体，还是摸不到实体的虚无缥缈。
“哈哈哈，小友莫慌，此刻我们乃是在你梦境之中。”
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道长，李亮用叩拜的方式迅速跪了下去。
弯腰低首俯伏在手背上，“求道长指点信众李亮如何破解此刻迷局，我心中挚爱一人，何故这世上竟会有另一个我另寻她人结婚。”
“前世今生，缘来缘去，善缘孽缘皆是缘。”
“求道长明示。”
“你与我教有缘，故有此奇遇，这段时日想必你所见甚多，那是你与你妻的另一世。
你与她本只有微末亲缘，并无情缘，盖因你有了此等奇遇后在道祖面前强求才有今生的缘分。
你口中所说的她人也并非是你另一世的正缘。
哎呀，说来话长，我就不咬文嚼字了，累的慌，你也起来吧。”
李亮俯首不动。
“你不想跟我聊？那我走了啊？”
李亮马上起身恭敬地站立一旁。
“这就对了嘛，随性一点，装腔作势太麻烦，有损我道心。”
按道长的说法，李亮的姻缘颇为波折，正缘确是张洁琼，可她无心姻缘且意志坚定，导致他正缘无处安放。
所以有了另一世的那段缘分，但因不是正缘，所以他晚年会孤苦。
“我就猜到那人跟我有所关联，没想到真是我。那不是完了，我不干净了，我老婆会不会不要我？她不会去选王立亭那小子吧？”
“哈哈哈，小友宽心，两世怎能并为一提。”
“道长，您不知道，我老婆对忠诚看的很重，要是被她知道我有过婚姻和孩子，那我就会被她拉到黑名单永世都不会放出来了。”
“哈哈哈，你多虑了，那是另一世的事情了，她不会介意的。”
道长眨巴着眼睛没有多说什么。
李亮又朝道长做了个揖，“道长，不瞒您说，我爱她，想生生世世跟她在一起，哪怕无数次的六道轮回，我也只想和她做一对夫妻，还求道长指点一二。”
“无怪小友和我教有缘了，都是性情中人啊，哈哈哈，甚好甚好。
你梦境中是不是看到过三阶一叩？”
李亮点头。
“那就是道祖给你行了方便，让你在梦中叩求所愿。
你与她夫妻二人在今世救人颇多，积累下了厚重的功德，道祖自会如你所愿。”
说着，道长“啊呸”了一声。
“说了要随性，怎么又开始咬文嚼字了？总之你放心吧，至少几世的恩爱夫妻总会有的。
好了好了，你也该回去了，既然知道了与她的缘分，你就放宽心吧，牢记积德修己就行。”
黑夜中，李亮猛地睁开了眼睛。
待习惯黑暗后，他侧身拥住张洁琼，一行浊泪滚了出来。
多谢老天垂怜，让他旁观了他老婆的童年。
可是他自己怎么能这么混账呢，他的罪过并不比张大军和李鸿雁轻松。
小时候的无视及嫌弃，多年的不闻不问，长大后的背叛，无一不似一把尖刀戳着他已然疼地千疮百孔的心。
他该怎么弥补他的错误？
清晨的闹钟准时响起，李亮在张洁琼还算光洁的脸上亲吻。
“老婆，起床了，我们今天去洛君山吧，我想去旧地重游了。”
张洁琼在被子下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说，“老胳膊老腿了，还爬的动啊？”
“我先坐缆车送你上去，然后我再下山慢慢爬上来找你。”
缓缓睁开眼，张洁琼好奇道，“怎么又想起去洛君山了？我们去过四五次了吧？”
李亮拥住她，“我怕三清记不住我的祈愿，趁还能走得动，我得再去提醒下别忘记了。”
他的祈愿一直都是想和她在一起，张洁琼是知道的，她侧身面朝他，“我都老成这样了，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啊？还许愿生生世世，你不会腻吗？”
“怎么，你腻了？这几天是不是王立亭那臭小子又来过了？你是不是见他比我年轻就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王立亭离婚后再没有结过婚。
年纪越大心越软，可是别的李亮都能退让，关于张洁琼的任何事他厘土必争，防贼似的防着他。
“我亲爱的老公啊，我都是死老婆子一个了，你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
虽然张洁琼对王立亭感到很歉疚，但她从没做出过会误导他的事，连沈葶白都感叹她的绝情与心狠。
“是不是谁嫌弃你了？你告诉我，我还有劲揍人呢。”
李亮以为她是听到什么话了才会形容自己是死老婆子，他捧在手里的宝贝怎能被人如此诋毁。
“没有的事，就是年纪大了会胡思乱想。不是说要去洛君山吗，快起床吧，我们怎么去？”
“我打电话给老大，让他帮我们订机票，越快越好。”
老大是他们的大孙子。
张洁琼坚持要陪李亮一起爬山，说慢慢爬，顶多到半山腰住一晚，第二天再继续怕，这样不会累人。
可是李亮想试试三阶一叩，有她在他还怎么叩首？
但她执拗起来不好劝，李亮只好让她陪着一起慢慢爬上去。
看到他跪倒在石阶，张洁琼被吓了一跳，急忙去拉他。
“老婆，我想三阶一拜拜上去，道祖看到我的诚意一定会如愿让我与你生生世世成夫妻的。”
奋力拉扯他站起来，张洁琼难掩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还要不要命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他们虚岁已经85，身体零件都在开始罢工了，他怎么还能如此任性妄为。
“如果你真不要命，那我陪你，磕破脑袋我都奉陪到底。”
她难得发火，对她深感亏欠的李亮立时就蔫了，陪着笑脸道，“要命的要命的，不拜了，那我慢慢爬上去，三阶一作揖可以吧？你别生气，我是想着心要诚嘛。”
“心诚你也总得顾及身体吧，土豆和他老婆远在西北，家里就咱们三个孙子在，要是我们出点什么事，你让孩子们怎么跟土豆交代？”
“别气，老婆你别生气，作揖，我就作揖啊，我们开始爬吧，争取天黑之前到半山腰。”
等夫妻俩登顶到三清殿，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看到正在三清殿诵经的其中一位道长，李亮瞪大了双眼。
对方朝他眨眨眼。
李亮放下背包理了理衣裤，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三礼。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用红纸包裹起来的几叠厚厚的香油钱放在供桌上，里面还有他手写的祈愿内容。
那位道长朝他微微点头。
李亮眉开眼笑地又朝他作了一揖，再跪倒在三清像前，心里默念请道祖许他如愿。
张洁琼跪在一边，祈求国泰民安，家人身体健康，也祈愿能和李亮世世不分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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