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之上，鼓声如雷。
一天下来，敌军的尸体几乎填满了战壕。
直到斜阳西坠，孙元安这才鸣金收兵。
“我军伤亡如何？”
“伤亡惨重，这一天的强攻，损失了将近八百多人，而敌军的伤亡估计只有咱们的十分之一。”
元军大帐之中，副将许向前忧心忡忡的坐在孙元安下首，蹙眉道：
“将军，朝廷本就禁止汉人领兵，咱兄弟俩能坐上这个位子，本就是被摄政王派来送死的。说好的三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一万的正规军，剩下的都是一群民夫和临时拉来的壮丁,既然汉军不想正面开战，咱们拖着就是，您这又是何必。”
孙元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眉目间染上愁苦：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跟咱们一路出发的，确实是三万正规军，但是沿途一万人藏在了监利，另一万人驻扎石首。而你我则率领明面上的三万大军继续挺进，原本一万正规军外加两万临时军应该全数进入汉军腹地，横扫四野，最终会军毕节，牵制汉军老窝主力，堵住他们的出口。以免监利和石守配合中军攻打汉阳武昌之时，汉军驰援。”
说到这，许向前就懂了，瞬间怒意腾升，脸色涨红：
“这狗娘养的朴罗苏，合着他领着五千正规军和一万临时军驻守宜都长阳，不是领了什么狗屁的密令护卫后勤，也不是为了必要时接应，这特么是诚心让咱们送死啊！”
孙元安就冷静的多。
事实上，元军内部对摄政王让他和许向前统领西路大军，本就十分反对。
只不过海山在军中威望颇高，蒙古色目一众的高级将领，不敢明着反对，这才出招在暗地里使绊子。
对于朴罗苏来说，孙元安确实又几分本事，但是想一个区区汉人想骑在他的脑袋上，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深知摄政王派遣西路大军的战略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拖住西路汉军，把人堵死在老窝，尽可能消灭汉军西路有生力量。
至于能不能攻下毕节，根本就不重要。
于摄政王而言，在汉阳，武昌这两重地打出一场大胜，找个站得住的理由班师回朝，争夺皇位才是目的。
这也是摄政王旗下一众将领共同的战略目标。
至于要不要彻底剿灭汉军，只要摄政王能顺利登上皇位，以后有的是时间剿匪。
一群乌合之众，何必急于一时。
所以，在朴罗苏眼里，让孙元安和许向前去汉军腹地和汉军两相消磨，同归于尽，绝对是利大于弊的选择。
以孙元安的本事，就算在毕节战场失利，汉军也绝对是惨胜。
到时候，既能除掉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孙元安许向前，又能趁着汉军疲软一举拿下毕节，立个大功。
堪称一举两得。
朴罗苏的算计，孙元安看在眼里，可他却没有丝毫办法。
这事就算是孙元安上报给海山，以海山的性格，也不会给他做主。
而他的家人亲眷，全都在海山的手里。
所以，他可以战死，也可以被蒙古人算计死，但唯独不能抗命，亦不可投敌。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路狠心屠城的原因。
孙元安这是用自己的行动向海山表态，他愿意为大元尽忠，以求海山能够看在他死战的份上，对他的妻儿家小看顾几分。
“许贤弟，这一路上我已借着搜山查探的由头，借机遣散放跑了大部分临时征调来的民夫壮丁，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正规军了。”
许向前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通红。
藏在案下的右手，却是暗暗捏住刀柄。
“元安兄，你这又是何必呢。”
孙元安淡淡扫了许向前一眼，倏然起身背对着他，叹道：“许兄，吾将死战，弟可愿领两千人马，前往宜都接应粮草！”
闻言，许向前猛地愣住，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孙元安。
“将军这是何意，如此危机时刻，弟弟怎可舍将军而去？”
要知道，从毕节到宜都最快都得四天，这还是一路没有汉军袭扰的情况。
他们谁都知道，沿途的深山老林个里藏了不少汉军。
而以今天试探的结果来看，毕节城内守备充足。
若是在许向前接应粮草期间，毕节守军趁夜突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就算孙元安能拖住汉军，许向前仅率领两千人前去运送粮草，也是非常冒险的事。
那些藏在山林里的汉军，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能发大财的机会。
孙元安转过身，目光直直的看着许向前，沉默半晌。
“许兄，事到如今，为兄已无路可退。”
许向前的小儿子和汉军私下秘密接触，这件事他早就发现了。
要不是他给打擦屁股，那小子早不知死了八百回了。
可这事孙元安能发现，许向前难道就发现不了吗？
而就在朝廷下令让摄政王出兵不久。
许家远嫁扬州的女儿，突然传来病危的消息。
很快，许家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三个孙女启程前往扬州探望。
许家只剩了许家大儿子，小儿子，还有一个十五岁，一个八岁的孙子留在大都。
这一切，自然是逃不开孙元安的眼睛。
许向前这家伙，看着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实际上心眼比针尖还细。
这货既然能舍弃大都的荣华富贵，举家跟小儿子投敌，定然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可许向前能动，孙元安这个备受摄政王关注的汉人将领，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为了以防万一。
孙元安在出兵前夕，偷偷找到许向前那个投敌的小儿子。
又是威逼利诱，又是打感情牌，将自己的六岁的小孙子塞给了许家。
而此事，许向前并不知晓。
所以，此刻面对孙元安那双似乎看透一切，还想要牺牲自己给他找一条生路的眼睛，怎么也狠不下心动手。
握住刀柄的手，一松在松。
最终无力垂落，起身面向孙元安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哽咽领命。
“末将许向前，领大将军命。”
许向前走出大帐的瞬间，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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