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一边想着冯清想法可笑，一边下了顺东来的楼梯。
而冯清端坐在雅间内，从背后看，会以为是一位身形挺拔的公子在端坐思考。殊不知此刻的冯清，微微低着头，将拳头握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日头西沉，雅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了，冯清这才起了身，朝着外面走去。
那顺东来的小二也知道这是位贵人，不敢上前打扰，只将冯清恭恭敬敬的送出门去。
冯清坐在马车里闭目眼神，脑子里却一直在想黄岩的话。这是陛下让他做的事，这件事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他此刻当真有被搅入泥潭无法脱身的感觉。
黄岩说的没错，他总是觉得自己和旁人不一样，纵使主子们对他另眼相待，夸赞他才情好，提拔他。同僚们也对他颇为尊敬，甚至于满朝的官员对他也客客气气。
可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阉人，一个执笔替皇帝办事的阉人。他和黄岩，和这皇城内外十万阉宦又有何不同？
不过是主子们的一条狗，他们让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
他们让你参与到接下来的权利更迭中，你便不能独善其身。
此刻的冯清微微睁眼，看着车窗帘子被春风搅动的一晃一晃。却莫名觉得自己进入了数九寒冬。
好似回到了他那被打断腿，丢在恩济寺路边，下着大雪的那个夜晚。
此刻他的心好像死了。
冯府门口，马车停下，冯清在马车里迟迟没有下车。外面突然传来了沈南星的声音！
“冯大人？你在马车里吗？”
此刻的沈南星臂弯处搭着粉蝶戏花缎面长比甲，头上还梳着?髻，身上穿的的淡粉色袄裙，刚从旁边那辆马车上下来。
冯清听到沈南星的声音，忙回过神来，挑了车帘子下了马车，面上带着几分的羞赧，“刚在想事情，一时之间忘了下车，可是挡了你的路？”
如今他们两个都是坐马车去上值，这冯府门口可不大，只停一辆马车就堵住了。
沈南星微微摇了摇头，“不碍事，我下来走两步又不妨事。只你今日未曾上值，是被何事绊住了？”
在沈南星看来，这事怕是还不小，不然冯清不会一直待在马车里不出来。
两个人抬起脚来，双双踏上青石台阶，一边走，一边说话。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刚刚想的入迷了。”冯清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
沈南星见状也不好深问，只回了一句那便好。
此刻的沈南星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外面穿的比甲被她脱了下来，搭在臂弯处，看起来微微有些疲惫，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如今已是春三月，虽天气渐热，可早晚还是冷些，你莫要觉得热便将衣衫给脱了，万一再着了风寒。”
被冯清这样一说，沈南星低头看了看臂弯处的衣衫，笑着道，“这个我明白，不过是今日跟着师父去了生药库看人家制药！”
说到这里，沈南星像是来了兴致，又加上这一整天在太医院整个人沉默寡言，此刻便滔滔不绝起来，“这进了生药库才算明白往日我炮制药材不过是小打小闹，那泡药的坛子你是不知有多少，有多大！最后还去了烘干药材的房间，那屋子可大，一进去便是望不到头的药材铺着，下面烧着小火烘烤着，整个屋子暖乎乎，满是药香，我便将这外面的比甲给脱了。”
她当时来了兴致，便多待了一会，此刻还觉得自己身体暖乎乎的呢。
冯清看沈南星高兴，不知不觉也跟着高兴起来，两个人边走边说，一直到了内院垂花门处，到了这里两个人便要分开了，一个往里去随安居，一个往左去远星轩。
冯清站在垂花门下，看着门口石头缝里冒出来的点点小花，如同米粒大小，开着嫩黄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招摇。
天色暗下来，若是不仔细看，怕是瞧不出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沈南星将臂弯处的比甲交给前来伺候的小丫鬟，然后微拽裙摆，朝着里面走去。
冯清突然的出了声音，“沈姑娘！”
沈南星还以为有什么事，忙止了步，朝后看去。
“沈姑娘，近来可还开心？”
沈南星想了想，她以为冯清是问她这段时间在太医院过的好不好。其实还可以，毕竟挂着柳温瑾关门弟子的名头，又天天跟着柳温瑾打转，那些人也不会欺负她。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朗声回答，“师父和太医院的各位院判都是有大才之人，我能跟着学不少东西呢。”
冯清点了点头，“那便好。”
既然沈南星是开心的，冯清也能跟着开心些，他想，被天子看重，多少还能有些好处，至少沈南星是开心的。
冯清在说完后，便转身回了远星轩。
沈南星看着冯清的背影，她觉得今日的冯清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转身回了自己的随安居。
冯清说的不错，如今已到春三月，倒是真的有些热了，翌日一早沈南星换了身轻薄些的衣衫，一大早便站在了柳温瑾的身侧，伸出手来给他沏了一盏热茶。
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师父，今日的茶叶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您尝尝。”
柳温瑾看了沈南星一眼，“冯内侍是个爱喝茶的，我倒是怎样都可以，你也不用从家中拿茶与我喝。还是先来说说前几日让你看的脉案罢。”
沈南星在听到这话后，眼神一凛，面容严肃，想了想便开了口，“昨日看的脉是一位女子的脉相，那女子年岁约莫二十左右，但身体虚弱的紧，气血也不足，应静养滋补。但······”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便让人知道接下来的话并不是什么好话。沈南星只微微叹了口气。
柳温瑾也跟着微微叹了口气，“可是觉得可惜？”
沈南星抬眼看了眼远处进进出出做事的御医们，像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她已经学会了谨慎。
在这里要万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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