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张祯所料，此时的张辽骑虎难下，有苦难言。
他的仗一直打得很顺，遭遇反军多次，每一次都是大胜，加起来杀了数万有余。
可正因为太顺了，就下意识轻敌，忘了反军中也有智将。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陷入了反军的包围。
——他是万万没想到，已至渭南的六万白波军竟然会调头，与随后赶至的五万黑山军一起，将自己困在了华阴西原。
此前，他与张祯分析过黑山军、白波军。
这两支反军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以黄巾军残部为主干，各地投奔的反军为附庸。
无论是黑山军首领张燕、白绕等人，还是白波军首领郭太、杨奉等人，都没有能力将各股势力融合为一家。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对部众的控制力很低。
往小里说是军纪松弛、军令不通，往大里说是各自为政、因利而合。
能一起来攻长安，只不过是因为各支反军的头领都觉得此事可行，而不是张燕或郭太擅自下令。
换言之，拿下长安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至于其他反军被袭击，跟他们关系不大，甚至会觉得分利的同伙越少越好。
别说白波军不会帮黑山军，就是黑山军内部，也可能坐视另一支队伍被杀戮。
张辽打得这么顺畅，就有这个原因。
——反军是一起来的，却并不是协调作战，各家队伍都有自己的将军，只听自己将军的号令。
所以张辽想不通，白波军怎么会放弃即将到达的长安，回师帮助黑山军？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反军想让他埋骨于此，他便先送他们下黄泉！
横刀立马，看着部众沉着地道，“尔等想死还是想活？”
众将士齐齐回答，“活！”
张辽大声道，“本将也想活！但要想活，就得不怕死！畏死者，死得最快！勇者，方有活路！勇者，无畏无敌！”
“无畏无敌！”
众人随之狂呼。
“杀！”
张辽一声令下，当先冲出去，众将士紧跟其后。
“风风风！”
大风。
接着便是刀刀见血，枪枪见肉的近身厮杀。
杀了大半日，反军暂时退去，但张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还有众多反军向此处涌来。
无妨，战！
——
不远的高山上，张燕和郭太用缴获的千里眼围观那一场战事。
“此子当真悍勇！”
虽是敌人，张燕也发出由衷的赞叹。
郭太沉默半晌，道，“当年军中若有此将，兴许还有转机。”
张燕知道他说的是黄巾军，心里也是叹息。
那一场如火如荼的大反抗，曾席卷天下，惊天动地，最终却也无奈熄灭。
大贤良师所说的黄天吉日还未来临。
或许那一日永远不会来临。
“郭兄弟，多谢相助！”
张燕收回惆怅，诚恳地道谢。
郭太淡淡道，“不客气，记得你的承诺。”
他答应回师帮黑山军，是因为张燕说，攻破长安后，让白波军先抢三日。
张燕：“爷们儿说话算数！”
顿了顿，苦笑道，“眼下这种情形，我也不敢毁诺！”
郭太一笑，“那倒是。”
张燕确实不敢。
他若毁诺，白波军肯定不答应，到时必然内讧。
但黑山军已被张辽打得损兵折将，经受不起再多的损伤。
因而这承诺一定得履行。
张燕看定他，幽幽道，“郭兄弟，其实是你占了大便宜。”
郭太恼火，“我占什么大便宜？这次我出了六万，你只出了五万！张辽可没打白波军，打的是你们黑山军！报仇也轮不着我们！”
张燕冷眼，“是么？我怎么听说他也打白波军呢？”
郭太：“......只打过一两次，无关紧要，主要打的还是你们。”
张燕：“但如果我们不截住他，从他的行军方向推算，下一次打的就是你们主力！”
郭太：“毕竟还未发生。”
张燕冷笑一声，“你们不怕吕布？”
郭太默然。
他自然知道张燕为何忽然冒出这一句。
虽然他们抓获了朝廷派出去求援的十多队斥候，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何况，就算无人送信，吕布也迟早会知道长安被围困。
他若回来，事情就难办了。
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但张辽行军快速，各处乱窜，神出鬼没一般，且打法凶悍，极大地阻碍了他们。
他若活着，他们攻打长安也难。
所以须得弄死他。
就算张燕不找他商议，他也得找张燕。
但既然是张燕先找他的，就怪不得他提条件。
“说好了三日，少一日都不行！张兄，你可别赖账！”
张燕：“我说过会守约，你怎就不信呢？”
相识多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彼此都清楚，郭太直接问道，“既然守约，又何必费这番口舌？”
张燕：“让你们先抢三日，一日不少！但，不包括未央宫！”
郭太为他的无耻所震惊。
“......不包括未央宫？你咋不说不包括内城呢？！”
张燕微笑道，“不想包括内城？也行！”
郭太：“褚飞燕！”
张燕抬头看天，喃喃道，“许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
他原姓褚，本名不足道，因身轻如燕，部众呼之为飞燕。
黑山军首领原是张牛角，后来张牛角受重伤，死前令部下奉他为主。
他感其大义，改姓张。
新加入的兄弟们，大多不知这段往事，只有老兄弟知道。
郭太：“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燕悠然道，“郭兄弟，击杀张辽，原是你我不得不为之的事情。我却要付出让你先抢三日的代价，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这一截，是他后来才想通的。
越想越亏。
郭太怒视他半晌，方道，“好，依你所言，不要再变！”
说完甩袖下山。
张燕最后看一眼华阴西原的方向，也往另一边走。
——他承认张辽是英豪，自己远不如他，可这世道，英豪往往死得最快。
郭太和他都急着去调兵。
如今张辽被困住，可以毫无阻碍地向长安进发了。
不，也许还有些小阻碍，但都能踏平。
至于围困张辽这十多万士卒，已是弃子。
死了，黄土一抔，若能活下来，正好可以替大军抵挡吕布一阵。
当然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还等着他与郭太打进长安坐上皇位，然后给他们封官加爵呢。
有这么多人相送，张辽这一生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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