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悬挂在天边，约摸再有一个时辰就会沉入海中，日夜交替。
再次飘在茫茫大海之上的霍震，脚下的船虽随着海浪起伏不定，但心里却很放松，不像骑在鲸鱼背上时刻都紧绷着神经，一路上始终在担心身下的坐骑会把俩人扔进海里喂鱼。
真是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
坐船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它受人力掌控，比把命交在一只野物手上，还是坐船安全些。
且这次福建水师出动了两大一小三条船，即便一条船出了状况，其他两条船也可伸手救援。
安全归安全，霍震却还是怀念跟林幼卿骑在巨鲸背上的那个夜晚，觉得自己可能会怀念一辈子。
不晓得她此时在四皇子下榻的府邸过得如何，正做些什么？
她会安分地待在四皇子那里等自己回去接她吗？
临行前，霍震一再嘱咐她外面如今很乱，道路又不通，千万不要想着独自回乡。
跟她说若不肯随他上京，他会安排人送她回乡。
并要求她跟自己保证不会那么做，他才稍稍心安地上路。
“霍将军，你估摸咱们几日可到六皇子所在的海岛？”福建水师汪颜卿踱步至船尾，询问正在瞅着海水发呆的霍震。
虽然霍震已被去职削爵，不再是什么将军了，但自称素来仰慕他的汪颜卿还是坚持这么称呼他。
霍震也懒得一再地去纠正他。
“只要方向不错，明后天便可到。”良久，霍震才收回思绪。
“呵呵，霍将军救回六皇子功劳可不小，圣上这回恐要恢复将军的爵位了吧。”汪颜卿酸溜溜地道。
这下他的福建水师丢脸丢大发，六皇子明明就在距陆地两三日远的海岛上，他们却搜寻几个月愣是没发现，去年已经受了圣上的申饬，今年这官帽怕是要不保了。
若是这位营救六皇子的功臣，能替自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得还有转机。
只要官帽能保住，哪怕他再被皇上申饬一回，加罚一年俸银，也会偷着乐。
为了抓住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这趟他不但亲自出马，还寄希望能在这次迎回六皇子的过程中做出点突出贡献，挽回一点颜面，也好将功折过。
霍震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听不出来他话中的酸意，也不关心什么爵位，只想着尽快接了六皇子上船，回去看看那个丫头有没有老实待在府城等他。
怕她又跟自己玩失踪，像在荒岛上那样。
在荒岛上，她玩够了会自己回来，回到陆地上后，她一旦失踪怕是再不会回来了。
霍震总感觉抓不住这丫头，而她也似不愿被束缚。
可自己又无比眷恋那丫头给的那点温暖，想把她牢牢握在手心里取暖。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铺洒在跃动的海面上，逐渐被海水吞噬掉之后，月夜中的大海就变得宁静起来，静得只闻听到浪花奏起的舒缓乐章……
*
天将蒙蒙亮，尚在沉睡中的府城似一座空城。
东门内，缓缓驶出一辆普普通通的黑漆平头马车，二十二名侍卫分成两列守护在车厢两侧，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正是四皇子的侍卫统领李霖。
高高地城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身影。
“孟先生，她真就这么出城了？她怎么敢？”盯着出城的马车，四皇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孟先生捋着胡须低笑道:“呵呵，这林姑娘有些胆识，是个极有造化之人啊。”
没有造化的话，一介民女怎么就入了四殿下的眼呢，一大清早地就登上城楼，只为趴在城头上看她出城。
且她的那些话也颇有些见识，总归是个不俗的女子，难怪能得殿下如此看中，把自己的侍卫统领都给了她。
城外是一大片荒地，只有一条四匹马可并驾齐驱的道路，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官道。
避开通行的道路，流民们这里一堆，那里一窝，就那么随意地与亲近相熟之人依偎在一起，歇息在荒地上。
幸好是夏日时节，露天里睡觉也不怕冻着。
阵阵晨风轻抚着车帘，清新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涌进车厢里来。
端坐着的姑娘深深吸了几口，似乎极喜欢这清爽的感觉，而后纤手撩起窗帘，看到近旁精神抖擞、年轻力壮的带刀侍卫，攥紧帕子的手这才松了松，目光越过他们，入眼便尽是横七竖八、互相枕着身子入睡的流民了。
静寂之中，尚能捕捉到夏虫的低鸣声，男人的磨牙呼噜声，孩子饿醒后委屈而暗哑的哭泣声，母亲哄孩子的亲昵声，低声交谈的人语声……各种声音交织混杂在一起，既觉宁静，又有些乱哄哄的。
李霖松开缰绳，由着马儿迈着悠闲的步子，拖拽着车子驶入流民大营的外围，避开地上的污秽，在人堆之间缓慢地穿行而过。
为了视野开阔能看到更多地方，林幼卿已坐在了车辕上，目光快速地在两旁流民的脸上掠过，努力从这些脏兮兮的面庞上，发现几分熟悉感来。
想到上了年纪的阿爷阿奶，也似这些人一般带着失去家园的伤悲，与一路奔波的疲惫与酸楚，忍饥挨饿，露宿城外，林幼卿便格外于心难安。
这时，马车经过一对闹出动静的母子近旁。
稚子啼哭不休，不理会母亲的各种哄慰，年轻的母亲似初为人母，一脸的焦虑，抱着儿子又是掂又是哄的，想他能快些止住啼哭，仿佛极担忧儿子扰了别人的清梦而带来祸事似的。
林幼卿跳下车，来到这对僵持不下的母子身旁，蹲下身子轻声询问道:“这小家伙怎么了？竟是哭成这样？”
小妇人受惊地抬眼看向来人，见是一位姑娘，且温温柔柔地一副模样，遂把心放回肚中，略带羞涩地低声答道:“孩子……是饿的。”
温热的手指，轻抚上小家伙划着两道泪痕的小嫩脸，或许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小家伙终于哭停了，张着一对有着如漆似墨般地眼珠子的泪眼，好奇地望着那个摸他小脸儿的人。
林幼卿莞尔一笑，又道:“小家伙还在喝奶吗？能吃东西了吗？”
这孩子看起来比婴儿大不了多少，不过也可能有一岁多了，只因营养不良，才长得这般瘦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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