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之大，分为上九天和下九渊，共十八重天地。
神之国度，万物有灵，皆生而不凡。神力充沛者居于上层，道法低微者滞于下层，除一人例外。
那便是自愿深居九渊的上古水神——萧君。
从九渊到达一重天已近黄昏，萧前川算了算时辰，那位也差不多快到了。
日照大神每年亲自巡视天地一圈，从九重天下到一重天要花去六个时辰。现在接近酉时，天边晚霞浮起连片绯红。
远远地那霞光之中分出一抹白云悠悠飘来，萧前川负手而立，颔首招呼道。
“云姨，许久不见了。一切安好？”
白云化形成一名素衣妇人，指了指那片迎着日光的红霞叹声。
“我好得很，只是那帮不成气候的小家伙非吵着要来看日照大神，也不怕水汽被灼散了。听说九渊孤寒，萧君近来如何？”
萧前川将手从背后挪出来给对方看，各色花朵娇艳欲滴。
“一渊已能育出花来了，九渊寒潭底下也新生出了游鱼。”
云中仙颇为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与宽慰。
“甚好，甚好！水乃是生命之源，九渊里的生灵都仰仗着你活。这花真漂亮，萧君是要送给日照大神？”
“不是！”
话出口萧前川又觉得自己否认得太急，连忙补充道。
“是这些小花妖求着我来的。它们整日随我待在九渊，未曾出来过，都想瞧一瞧太阳神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英武。”
萧前川这话半点儿不假，可专门解释给云中仙听，反倒多了几分欲盖弥彰。
幸好云中仙不是个爱八卦的人，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日照大神的魅力还真是……”
话还未说完，数道金光远远照耀过来，离得最近的一片红霞似要烧起来。
“萧君，我先走一步了。”
临走云中仙又回过头来，几番犹豫还是开了口。
“我知你什么都不争，可也别苦了自己。若是真觉得九渊待着舒心，那便不要理会其他。”
知道对方话里有话，萧前川明白，微一点头。
“你知我心如止水。”
云中仙轻叹一声，转身化为大片云雾笼向远方，用自己的真身罩住那些即将被蒸发殆尽的绯色云霞迅速撤去。
萧前川独自站在一渊与一重天的交界处，迎着那道金光。
这里灵气最为稀薄，云霞飘去之后徒留一片虚无。
水云纱在阳光的照耀下似青绿又泛着湖蓝，流光溢彩叫人难分辨颜色。
十八重天地间本就令众生倾倒的容貌再配上这水云纱，上古水神立于苍茫天际就是一幅跃然画中的绝美风景。
跑了一天的太阳累得红彤彤的，也没了之前那般灼热。可远远看到那抹身影，它瞬间就变得热烈起来，拖着身后驾车的日照大神，不管不顾地撒着欢儿奔跑过去。
萧前川看到动静，心想对方分身剥离出来的小太阳还是这般有精神便放下心来。
不等他上前，手中的花突然掉出一支。
是蓝色鸢尾。
它一落地便激动地迎着那道灼热的阳光欣喜地冲了过去。
“回来！”
萧前川一惊，立刻出声阻止，同时一个闪现挡在了前方。
鸢尾花妖满心满眼都是近在咫尺的日照大神，哪里听得到别的声音。
它只想离最爱慕之人近一些。太阳的光辉太耀眼，日照大神的容貌被隐在圣光中，它只想看得清楚一些。
可太阳神力太强，虽然已近黄昏，但夕阳余晖依旧灼热，足以将这未化形的小妖烧得神形俱灭。
萧前川挥袖隔绝出一道水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太阳灼热的光芒，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鸢尾花妖离开了萧前川，没了水神的神力润泽，在被阳光照射到的那一瞬间便开始枯萎。
太阳被突然闪现到面前的水神大人给吓了一跳，眼看来不及刹车就要撞上，幸好日照大神及时勒紧了套在它身上的缰绳，这才免于一场祸事。
太阳神车停下，察觉气氛不对，连忙收敛光芒。
车上的人一步跨下来，身形异常高大，站在萧前川身后将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圣光中。
显得水神大人小小一只，有几分单薄。
“许久不见，萧。”
萧前川慢慢转回身，幽蓝的双眸中倒映出大片金色。
那是一头令他都艳羡不已的飘逸长发，金光闪耀，就如同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夺人眼球。
可萧前川只是心悸了一秒，便如死水一般不再荡起一丝涟漪。
“这花真漂亮。”
凌日照眉眼带笑，根本掩不住见到故人的喜悦。
尤其是注意到对方怀里那些花的时候，他心中的愉悦达到了顶峰。
忘记了天道大人教他的稳重自持，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规矩也都抛到了脑后，忍不住在想。
这花是他特意带来送我的吗？
凌日照很想直接问出来，却又觉得这话有些过于自恋。
万一不是，岂不是尴尬。
他刚伸手想要摸一摸那些漂亮的花朵，对方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迅速后退。
“别碰！”
萧前川将花全部小心拢进怀里，转身弯腰捡起了地上早已干枯的鸢尾花。花梗被灼烤的太脆，他的动作很小心，目光中透着悲戚与自责。
凌日照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
看到那朵蓝色干花，他突然明白过来是自己的原因。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得说一句。
“抱歉。”
开天辟地的创世神之一，堂堂九天神殿首席，赋予世界光明的太阳神，竟然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妖给水神道歉。
躲在四周偷看日照大神的小仙们都惊掉了下巴。
纷纷觉得关于两人的谣言或许有假。
“这孩子听说你的太阳神光能照耀整个十八重天地，万年来未曾让神域有过一缕邪魔滋生，便开始仰慕于你。一直吵着想要见一见日照大神。”
萧前川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铺直叙地像是在讲一个不怎么精彩的故事，唯有低垂的眉眼表露出一丝忧郁。
闻言凌日照更加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原本想劝水神回归九重天，告诉对方自己当年并不是有意拒绝对方的告白。而是天道大人告知他命中有一情劫，若是接受，不仅自己道心崩阻还会害了另一方，最后甚至闹得生灵涂炭。
他一时糊涂，早已后悔。
这数千年的冷战凌日照受够了。
他的心每一日都在被凌迟。
尤其是一想到当年拒绝对方时，那双总是含笑的漂亮眼睛因为自己而流出伤心的泪来，他就彻夜难眠。
也是因为那一日的拒绝，不知被谁给散播了出去，添油加醋地把水神厚颜倒贴太阳神反被羞辱的谣言传得越来越离谱。
凌日照第一时间就肃清了整个神域，将那些妄言的不洁之灵全都焚烧干净。
可往日里潇洒恣意的上古水神一点点变得沉默孤僻。最后不仅收回了贯通九天的银河填入九渊寒潭，还辞去了上神职位长眠于渊底，再也不肯见他一面。
凌日照无比后悔。
情劫就情劫吧！
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两个人一起煎熬着永不相见要好。
想通了这一切他便想要去同对方说清楚，哪怕天道大人训斥，凌日照也无怨言。
他不是没去九渊找过对方，可次次都扑了个空。
太阳神光太过灼热，九渊里的许多生灵都受不了日光照射，他不能多待。只好想出这一年一巡的计划，只期盼对方哪一日能来见见他。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却好像又搞砸了一切。
凌日照心乱如麻，只能重复道：“抱歉。”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来。”
萧前川转身欲走，忽然被拉住了衣袖。
他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回眸看向对方因为紧绷而骨节发白的手，心像是被那手给攥住了。
一点点收紧，捏到发疼，他呼吸有些不畅，尽量控制着语调，平缓出声。
“这些年我想通了许多，觉得自己当年太不懂事，若是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成为别人的负担。”
“你不是……”
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凌日照急急反驳，却被打断。
“我不回九重天并不是耿耿于怀什么，只是习惯了九渊的安静，不想离开自己的舒适区罢了。我的心就如本体一样。”
说罢萧前川化成了水，从凌日照的手中流走了。
干干净净不掺任何杂质的天上之水，没有丝毫留恋，一滴不剩地全部消失。就连掌中残存的一点湿意也被凌日照自身灼热的体温给蒸发无踪。
抓不住，握不紧，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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