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耐心地听完了廖副队长的长篇大论，叶振鸿不由陷入了沉思。
如此这般的说法，听着很有道理，难道是这人转性了？还是他突然有了作为一名警察的责任心？
应该不可能。
叶振鸿很清楚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看人的眼光”，比如从小到大都看不透古月那家伙。
自然，也从来没有看透自己身边的其他人，譬如古绝渊和慕容婷。
所以他“痛定思痛”，既然自己眼光不行，那就多留意多思考，把一名警察该有的素养用在生活之中。
在他看来，他自己其实作为一名警察，超越一般人的警觉和洞察力其实是具备的，尤其是他还有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不然他的警察工作也没法真的尽职尽责。
可他为何“看人不准”呢？
思来想去，他得到的结论是“自己没有想要去思考”。
这算是一种逃避，就如同他之前面对可能涉及抗日分子的案子一样。
因为他不想被牵连其中，而选择了逃避。
同样，他没法去“思考”身边的人，主要是由于古绝渊。
这人是谁呢？是自己父亲最好的兄弟，是自己最爱的姑姑的丈夫，也是自己表妹的父亲，同时，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叶振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都不得不“逃避”，不去思考“古绝渊这个人”，因为一旦思考，就绕不开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亲手杀害自己父亲，那人明明是他最过命的兄弟，也是他二夫人的亲大哥”。
渐渐的，叶振鸿习惯了逃避，因为他不得不如此……
可现在，他知道了更多细节，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了他身边到底是一些什么人。
后悔？懊恼？其实并没有，他只是觉得自己太过于“怯懦”，所以日后需要改变而已。
被陈敬文拉进了“抗日战线”之后，叶振鸿本身就极强的责任心，让他越发严格要求自己。
既然不再有“逃避”的理由，那就不能再有逃避的事实。
首先要从“看人”开始。
而方法，自然就是把“办案的那种怀疑态度”放到日常生活当中。
这样或许有些偏激，可叶振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自己出现纰漏，因为办案时的他才是最严谨的。
眼下，廖副队长这人突然说出了一大段不符合他自己“人设”的话，如果放在以前，叶振鸿或许会因为他说的的确“合情合理”而得过且过。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怀疑”和“思考”。
廖副队长这人到底有多坏？其实作为同事多年，他也并没有真的作奸犯科。
在警局那次事件之前，廖副队长只是二大队一名普通的警员，他除了表现出更多的市侩和喜欢贪小便宜以外，其实和其他警察没有什么区别。
在自己爷爷的带领下，上海警局其实一直都还算“扞卫着正义”，并没有和那些“牛鬼蛇神”同流合污。
而那次事件之后，二大队原本的副队长沈冰原地晋升，空出来的这个副队长职务，也是他自己亲自任命的，因为古绝渊给了所有队长同样的权力。
叶振鸿从来没有思考过古绝渊为何要如此，自然，也从未想过沈冰叔叔为什么要提拔廖副队长这么个人。
现在想想，难道他拿过什么好处？应该也不至于。
当上副队长这些年，廖副队长那份“作威作福”自然比其他人更明显，可是，他不仅不是个真的蠢蛋，恰恰相反，他才是最“通透”的那个。
古绝渊统领上海警局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
原本，他成了最出名的大汉奸之后，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会和影佐沆瀣一气，让警局上下成为日本人的狗腿爪牙，进一步欺压百姓。
可是呢？他的要求却是一应照旧。
甚至，有事他就扔出来让叶振鸿自己和沈冰一起看着办。
这是甩手掌柜么？如果这都不是，那什么才算是？
叶振鸿对此并不理解，可他并没有怨言，因为这样一来，他就能更好地履行一名警察的责任，至少不能让古绝渊败坏自己爷爷和父亲所传下来的警察意志！
于是，这些年里，上海警局还真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对于重大案件和小偷小摸都一视同仁地彻查到底。
在这个乱世里，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
尤其是，这片地域的占领者还是日本人。
叶振鸿之前也很好奇，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既然古绝渊都扔给了自己，那就按照自己的模式来！
至于会不会引起不满或者出问题？那不是局长该考虑的事情么？
可惜，真就一直没有出问题，为何？
因为古月。
这家伙逢年过节那是真的忙碌，听说他会亲自跑去很多人家里送礼。
同时，警局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古大少爷”亲手给的红包。
那红包到底有多丰厚，叶振鸿其实是不清楚的，因为他自己从未拿过一次。
可他也没有勒令自己的那些兄弟们不去碰，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而且叶振鸿看的足够清楚，古月并不是要公开贿赂，恰恰相反，正因为古绝渊禁止了警察们去欺压良善，古月才会变着法让所有警察“心甘情愿”不去想办法巧取豪夺，因为他们只需要好好上班，自然有人会把足够丰厚的红包送到他们手里。
这里面是不是有点问题？叶振鸿懒得思考，反正发出去的钱也不是他自己的……
当然，叶振鸿也不是真的愣头青，他很清楚为了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维持警局的现状，那些“红包”到底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而廖副队长，自然比叶振鸿看的更通透的多！
这人平日里最喜欢“上窜下跳”，说白了他就是最不安分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他想更进一步甚至更多步，也可能他是想要活得更加多姿多彩。
叶振鸿也不得不承认，廖副队长这人，其实也有自己的本事，那就是他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说白了，他很适合去结交三教九流，也可以去高攀达官显贵。
警局里但凡需要去和其他部门或者某个豪门大族联系的，沈队长都会推荐他这个副队去。
而廖副队长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也正因为有了那么多的机会去接触其他人，廖副队长和七十六号的人打得火热。
这也是他“看得通透”的一种体现。
既然警局上下都不允许欺压良善，也不能盘剥百姓，那就是杜绝了更多“以权谋私”的机会。
虽然，古月给的红包量大管饱，可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需求，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不是说说而已。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廖副队长自然就是最不安生的那一个。
既然不能去盘剥百姓，那就去想办法搞搞外快吧。
向七十六号的人“分享”情报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到警局举报抗日分子的人虽然不多，可这里是日占区，抗日分子自然就和嫌犯基本可以划等号。
当然，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想，可是，会跑来举报的人，自然不会不这么想。
但是，叶振鸿自己不想去触碰这些，而沈队长一旦碰到了，都会直接扔给廖副队长去处理。
这是一种默许？这是一种知人善任！
廖副队长以此“为傲”，而且怡然自得，就算七十六号那些大爷都眼高于顶，只要给的好处足够，又何必在意说话的态度呢？
可是，这份“外快”，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就在一次行动中，七十六号的前行动处处长，要抓的人没抓到，反倒把自己给交代了。
警局里其他人也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因为廖副队长和那个七十六号行动处前处长走的相当近，就差没有当那人的哈巴狗了。
不曾想，廖副队长对此一点也不以为意，而且他深信自己的“外快”不会就此断绝。
因为，无论是谁接班，新官上任好说歹说都要有三把火的，而这些“火”里，可以有他廖副队长的戏份。
果不其然，七十六号行动处交到了董槐林手里，而廖副队长不仅很快就和这个新上任的行动处处长打得火热，而且没少跑去参与一些董家的活动，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自然，有人对廖副队长的行为嗤之以鼻，自然也有人羡慕不已。
不过这人，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能丢掉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因为他看的足够通透，之所以能够去赚“外快”，都是因为他有现在这个岗位。
所以，该他做的事，他绝不会含糊。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不会和自己的局长过不去。
这也是那次被绑架之后，叶振鸿听手下人说的，因为当时可能牵扯到日本人，所有人都对廖副队长表示怀疑，可古绝渊却没有把他排除在外的意思。
有了这些分析，叶振鸿便给廖副队长这人定性了。
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而他的底线很容易判断，那就是得罪不起的人不要去得罪。
可是，眼下他这番话，难道不是在得罪李士群么？又或者是和七十六号过不去？
在叶振鸿的分析里，这就是最大的矛盾点，所以他要想知道廖副队长到底在想什么，就一定绕不开这一个关键所在。
“你说的有些道理，这事如果是抗日分子做的，交给七十六号的确没错，可这事追其根本，其实是七十六号的人自己搞出来的，而且有可能造成很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所以并不能单纯当作是抗日分子的事情，也就不应该直接交给七十六号而不管不问。
可是，最近发生了好几起事关李士群的案子，想来你也听过。
一个是城南商业街，那几个路人明明被打成重伤住进医院，可他们就是不敢追究下去，我不止一次征求他们的意愿，可惜，始终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另一个就是昨晚那个小酒馆里的闹事了，很可能也是李士群的人，而且的确有人受伤。
可是呢？无论是酒馆老板还是那名伤员，都同样选择了逃避。
没了想要追究的人，我们也没法真的介入对吧？
而现在，这案子的确更加负责，而且危险的确更大，可是，或许正是因为危险更大，才会有人特地去排除了这个威胁，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伤亡和损失。
既然如此，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追究了。
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叶振鸿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叶振鸿，而这一点廖副队长早就料到了。
“没错，叶队，您说的都是事实。
而且您经手的那两个案子，我们都知道您一定觉得窝火！
可是啊，也是没辙，因为他们是七十六号啊，更何况，李士群还有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头衔在那摆着。
单说那个警政部部长，就是咱古局的顶头上司了对吧？
当然，我也不是要直接去抓了他，我们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本事和能耐不是么？
但是，有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收敛，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出事情来。
尤其是那一次，我听说古局都忍不住了，就是您被绑架的那几天里，李士群的手下明目张胆地在咱们总局门口盯梢！
好家伙，古局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么？
他二话没说，直接拉上所有人杀出警局大门口，就连秘书处的那些小妹妹们也没例外，那架势，真叫一个虎虎生风！
而那些盯梢的人呢？看到古局还不是怂了？
不过，我听说李士群这人，睚眦必报，想来，最近几次案子里，他的人未必没有存着报复咱们的心思，您觉得呢？
我自己感觉啊，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不然怎么每次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难道不是一定要我们警局出人赶到现场才会如此么？
可是呢？每次我们都出警了，却每次都不得不无功而返，难道叶队你心里不觉得憋屈么？
是，我们都知道，当此乱世，很多事情无可奈何。
尤其是这大上海，是日本人说了算对吧？
所以七十六号，咱们平日里的确得罪不起，因为他们有更多的特权。
可是啊，这一次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您也看到了，刚刚来了一辆军用卡车，而且一定是日军本部的不是皇协军的，这说明什么？
结合我之前说的，影佐阁下一定很想最近足够太平对吧？所以他才会那么快就派出了日军本部的拆弹专家过来帮忙！
于是我就想啊，会不会影佐阁下对于李士群李副主任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颇有微词呢？
会不会，很想找到这人，并且敲打敲打呢？
那么找到这人这件事，是不是就一定得是七十六号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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