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过了，再往右一点。”
低矮的茅草屋外，男孩正在指挥着父亲往门上贴着春联，炊烟升起，屋子里，母女俩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好了没有。”
齐国强有些不耐的问道。
“好了，好了。”
齐正华却是被屋内的气味吸引，有些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不时的朝里面看去，在父亲贴好后，便忙着跑了进去。
“小兔崽子，这就是你看的？都歪到哪里去了。”
身后传来父亲的叫骂声，齐正华反而跑得更快了，拿起一个刚出锅的小肉圆塞进嘴里，哪怕是被烫的合不拢嘴，也舍不得拿出来。
“又怎么了？”
蒋秀珍笑了笑，继续捞着锅里的肉圆，看着这对拌嘴的父子，却是早已经习惯了，自从老大不回来后，丈夫对小儿子就愈发的严厉起来。
“怎么了？叫他帮我看一下门对正不正，你看贴的。”
齐国强气急败坏的说道。
听到这儿，奇正芳也从灶膛后面探出脑袋，想要看看有多歪，不料这一看，却是直接笑出了声。
农村的大门一般都是朝里开的，在奇正芳的位置正好看得一清二楚，两扇门上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歪的，歪的十分有特色。
而听到老三的笑声，齐国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抓儿子，就在即将上演一场父慈子孝的场面时，蒋秀珍叹了口气，说道：
“也不知道老大今年回不回来。”
这话落在大家的耳朵里，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奇正芳缩回脑袋，却是不敢再发声，而齐正华也在父亲愣住后，挪动脚步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死在外面才好呢。”
许久，齐国强才又骂了一声。
每每谈及这个大儿子，他的脸上总是没有笑容，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对方身上，却是喂出了这样一头白眼狼。
“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吧，说不定你打个电话，他就回来了。”
蒋秀珍又说了一句，母亲总是比父亲更容易妥协，有过埋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剩下的就只有对游子的担心与不舍，几年没看见了，连儿子的胖瘦都不知道，心里十分想念。
“笑话，哪有老子打电话请儿子回来的，他爱回不回，不回才好呢，好不容易才把他结婚的债还掉，别到时候回来又要钱。”
说着，齐国强直接朝着门外走去，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临了又扔下一句。
“对了，等会儿让正华去街上叫正兰回来，这老郑也是的，这都几点了，还不放假，真要做到年三十晚上啊。”
……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城镇公共汽车终于是在终点站停下了，作为丰台县最远的一个乡镇，台丰镇的街上则是相对冷清了许多，给齐正峰的感觉倒是一点没变。
“哐~”
随着汽车门的打开，熟睡的乘客也陆陆续续的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朦胧地提着东西，起身向着车下走去。
齐正峰则是全程没有睡觉，对这个年代的治安实在是不放心，而随身带的这些东西太过于贵重，不敢让其离开自己的视线。
倪蓉蓉则是不知在何时睡去，脑袋自然地靠在齐正峰的肩上，却是睡得十分安心。
齐正峰捏起她耳旁的一撮头发，轻轻地在她的鼻腔前拨了拨。
“阿嚏、阿嚏……”
几声喷嚏过后，倪蓉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泪汪汪的，也不知为何，一看到她这样，齐正峰就是有种想要欺负她的感觉。
抬手摸了摸她的秀发，齐正峰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还不起来，马上乘务员就要过来赶人了。”
“啊？”
倪蓉蓉这才抬起头看向车内，却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前排的乘务员拿着个扫帚正往这里走来，“那快走吧。”
小妮子急忙站了起来，拉着齐正峰一起下了车。
要是说县里的汽车站还有个院子，那镇里就是连汽车站的说法都没有了，下了车就在马路边，不远处则是三三两两的停着几辆三轮车，看到有拎着大量行李的乘客下来，便立马有人骑了过去。
“坐车吗？”
男人笑容灿烂地问道，两个人加上这么多东西，这个生意指定跑不了了，说着就将刹车拉起，要来拿帮忙拿东西。
“到成全八队多少钱？”
齐正峰让了一下，警惕的问道。
“两块。”
男人撇了撇嘴，转而笑得更加灿烂了，成全八队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拉这么一趟肯定是不累的。
“大哥，我本地人啊，你给我开这个价格？”
齐正峰露出诧异的表情，在说了这句后，牵着倪蓉蓉的手就要走，谁知那男人却是一点也不着急，趴在龙头上，笑着说道：“走吧，知道你是本地人，外地人谁跑我们这儿？那边你也不要去问了，过年就这个行情，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个时候挣点了。”
齐正峰瞧着男人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眼那边没有半点动静的车夫，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要不然那边早围了过来。
“走吧，不过要给我们送到家门口。”
想了想，齐正峰将东西放在了车上，笑着说道。
“这就对了吗，在外赚钱，不就是回来给大家看的吗，放心吧，保证给你风风光光的送到大门口。”
说着，男人扛起地上的米面粮油放在了车上。
待到两人坐了上去，男人拨了下铃铛就上路了，随着又一辆城镇公交停下，立马又有三轮补了上去。
“老弟，去八队哪家啊？”
“齐国强家。”
“嗯，齐老师家的啊，老弟你别怪哥价格高，这平时大家上街就没几个坐车的，全靠这过年过节赚点钱。”
一路上，男人找着话头和齐正峰聊天，见对方一直看着两边，还以为是对方纠结车费的问题，于是又解释道。
“放心吧，说了多少钱就多少钱，只是好久没回来了，像是一点都没变。”
齐正峰笑了笑，却是在车辆即将上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水闸上走了下来，连忙拍了拍车夫的后背。
“师傅，停一下。”
是弟弟齐正华，小家伙手上拿着根枝条，随意地挥舞着，在路边的石墩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玩得正高兴呢，突然就听到前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正华！”
看到齐正峰，小家伙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擦了擦眼睛，将手里的枝条一甩，就跑了过去。
“哥！”
“慢点，当心摔了。”
齐正峰露出一抹微笑，大声喊道。
虽然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齐正峰，但在看到弟弟的第一眼起，这种以血脉为纽带的社会关系，就让他有了亲近的感觉，与他们相处的时光像是印在脑海里一样，无比清晰。
很快小家伙冲到跟前，虎头虎脑的样子让齐正峰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对方却是在看到倪蓉蓉的时候，有些腼腆的低下头，红着脸，小声叫了句：“嫂、嫂子。”
“这是上哪去啊？”
从车上下来，倪蓉蓉忍不住摸了摸男孩的头，笑着问道，倒是将齐正峰想问的话给说了出来。
“爸让我喊姐姐早点回去。”
齐正华小声说了一句，随即向大哥投去求救的目光，男孩十一岁了，已经有了男女的概念，对于嫂子，心里只想着远离。
“正兰？”
齐正峰微微皱眉，却是沉默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嚎啕大哭的姑娘。
……
“嘶~”
随着手上汗水的滴落，一滴热油被炸了起来，溅在胳膊上，让女孩忍不住皱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抓起肩上的毛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女孩用长筷加上抄网，熟练地将油锅里的馓子捞起，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控油、放凉。
趁着空闲，回头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郑叔，这锅结束，等会儿我能不能先回家了？我爸让我今天早点回去。”
“回去？”
闻言，正在给客人打包的郑克明皱起眉头，很快眼珠子一转，板着一张脸说道：“行吧，等我这里卖完你就先走吧，不过，今天的工资可没有啊。”
“郑叔……”
女孩一下子急了，等卖完再回去和平时正常下班的时间又有什么区别，况且还被赖掉一天工资。
“就这么定了，我都不着急呢，你急什么。”
郑克明冷哼一声，摆出一副不容反驳的姿态，在以往，每当如此，对方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可是今天却偏偏有些不太寻常，女孩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纠结到镇定，再到下定决心后的坚定，女孩沉声说道：“那郑叔，你把前几个月的工资结给我吧。”
“嗯？”
郑克明察觉到一丝异样，难道是自己做的有些太过分了？随即嘴角上扬，露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说道：“正兰，不是和你说了吗，工资到年后给你结，你说这到年底，叔手上也没有闲钱啊。”
“这个月的工资你可以年后结给我，但九月份到十二月份的工资你得现在给我，这今年的账怎么能拖到明年。”
齐正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柔弱的话语中却是透着一股坚定。
“嘿，你这孩子怎么和你说不清呢，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要钱的话，让你爸来找我要，我倒要问问齐国强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还有，过完年你也不用来了，当时招人，多少人找到我我都没有答应，要不是看在你爸的份上，我会要你？”
郑克明冷哼一声，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你……不给我结工资，我今天就不走了。”
女孩毕竟社会经验少，只能用最笨的方式抵抗，而郑克明看着一幕，居然是笑了起来，“和我耍无赖，我倒要看看，谁耍的过谁。”
“滚！”
突然，郑克明大声地吼叫一声，脸色也变得狰狞起来，而这一声吼叫也将齐正兰吓得后退了数步，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一些过路的人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过来，这其中就包括了前来找人的齐正峰。
通过弟弟的诉说，齐正峰在知道了齐正兰的工作地点后，便让对方坐上车子和妻子一起回去，自己则是徒步上街，来喊齐正兰回家。
小镇的街道在汽车站点的对面，就在他一家一家找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道咆哮声，本着吃瓜的原则，齐正峰围了过去。
却在看清里面的情况后怒火中烧。
“你滚不滚？小丫头片子，和我装什么？”
又是一声吼叫，郑克明拽起齐正兰的胳膊，就要将她拖出去，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势，立马被吓得瑟瑟发抖，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雾。
“啪！”
就在这时，突然冲出了一个身影，一巴掌扇在了郑克明的后脑勺上，在对方回身之际，齐正峰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口，一股戾气瞬间透露出来，怒吼道：“你他妈的，欺负人小姑娘，你还是不是我们台丰人？”
“你谁啊？怎么乱打人啊？”
郑克明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高大身影，捂着头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却依旧梗着脖子硬挺着。
“打的就是你这个败类！”
齐正峰又吼了一句，向前逼近了两步，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又借着机会将齐正兰拉到了自己身后，接着骂道：“狗东西，亏我以前还买过你们家东西，连自家工人都动手，你这人做生意还能讲什么良心？”
“说得好！”
围观的群众中马上有人站在了齐正峰这边，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对郑克明的发家眼红了许久，见有人出头，立马支援了起来。
“玛德，砸场子是吧。”
见叫好的人越来越多，郑克明也是面露凶色，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要不然生意就毁了。
话音落下，两人就扭打在一起，齐正峰人高马大、年轻力壮，这郑克明明显不是对手，齐正峰又专走下三路的套路，没几下对面就招架不住，被一脚踹在了裤裆，捂着瘫坐下来。
“啊……”
男人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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