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黎罗问眼前的罗铭，“你不是离开齐邪罗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走，我以我微弱的力量不被大鬼察觉，也能以足够的力量在世界边境生存，暗中远观主人的命运，静待主人需要我的时候。”
罗铭卷曲柔软的身子，蝎尾收紧一些，把自己团成黑色的毛绒猫窝，给有些发抖的白色小猫提供保暖的体温。
“主人从不知自己的集会被逝者世界视为最危险邪恶的组织，众神愿将你们摧毁殆尽，同时畏惧朽魔的反抗报复。
前有地狱和祭都联合组织过黑金军团讨伐失败全军覆没，后有摄政死神亲自出兵，却被杀尘烬，损失惨重，既然不能正面强取朽魔性命，便有人把计划打在了主人身上。”
“我？齐邪罗？”
“齐邪罗只存活不到二十年，虽很早就突显天赋修炼出四根魔角，但对于活上千上万岁数的死神使者来说，是好拿下的。
于是主人前脚和朽魔六翼不欢而散，后脚被一位无名死神使者打得措手不及，被绑架索要赎金。赎金便是让六翼自断魔角解散集会，以换你平安回去。”
“啊？那是死神使者能做出来的事？”黎罗为神秘人的大胆举措而痴呆地鼓张着眼珠。
“那是个令所有人意外的无名使者，或者说，是个疯使者。
违背了祭都的铁律，行事自己认为对的事，当年不顾齐信宴所给的压迫，背叛了祭都也要尝试这个计划。”
“那结果呢？”黎罗莫名很想知道这段故事，她费力地回忆却还没从大脑里搜索出苗头。
“无名死神使者被抓回祭都受罚，抹除功勋姓名，在残酷的刑罚中灵魂依旧坚韧不拔，便被送去转世了，也算正式的辞退返乡。
主人你被齐信宴亲手斩断魔角杀死，从大瀑布中摔落，沉入了湖底，我要来引领你的灵魂时，被奔赴而来的魔女们给阻拦了。”
黎罗皱着眉试图理清前后关系。
“事实就是，朽魔六翼没有交付赎金，甚至在主人生命最后一刻都不在。
主人以为魔女们会保护你的灵魂离开现场，可她们争先恐后地捡起了主人断裂的魔角据为己有，当看到你的亡灵时，她们将你囚禁在了戒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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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邪罗仿佛回到了第一根魔角初生的时候，她每日睡在马厩的粮草上，忍受着数日的头疼，迷迷糊糊在黎明不清的时间起来工作，却从马儿的饮水槽里看到了自己黑金的短角。
拥有魔角就像她此生犯下的最大过错，她被丢在井下等着变成白骨就是不可争议的结果。
在六翼出现以后她才明白，其实她什么也没做错，她才明白了对错和痛苦的概念。
以她后天成长修习的性格，她会对她的敌人先礼后兵，若是踏上她的底线必然赶尽杀绝。
可是她心底有一片柔软之地，是为她喜爱的人留下的。齐邪罗记得她把邪赞语编写成书，作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予给自己最珍惜的人，那就是魔女姐妹们。
她们是那么可爱，邪恶，单纯，刻薄。
齐邪罗以为这一世会是她最幸运幸福的，什么都有了。她反思过，她不可能像历史的传闻中那样，齐邪罗魔女会以死亡转世逃离这些家人，一次又一次。
可她现在被昔日的姐妹投入了黑暗的地下室，脚下画着的图案是曾经她所创造的封禁阵符，她的呜咽声也被隔音屏障封锁地死死的。
这一刻，她就明白，最初的命运还是没能避免，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份痛苦来自她所深爱的魔女血脉。
“让我离开，伊琦。”齐邪罗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点着鬼火之光站在她面前。
“这是不可能的，我伟大的邪罗魔女呀。”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伊琦魔女放下了她的兜帽，“这里是玫瑰塔楼的地下室。”
“什么？”齐邪罗一瞬复苏求助的精神，大声向外呼喊：“六翼！六翼我在这！亲爱的你在哪！救我出去！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此刻，她的声线里还藏着满满的希望。
“从今天起，我会住进塔楼，我会是这里的女主人。”伊琦宣告了她的主权，“当然我的敌人还有很多，不过你出局了，一切才能进行下去。”
“所以，你们都是为了和六翼在一起？”齐邪罗的亡魂流下血泪，“那我呢，我把你们都当做妹妹啊…”
“哦，把我们当做妹妹，那能和我们分享六翼大人吗？”伊琦走近一步。
齐邪罗突然察觉自己的某个灵魂印记在发亮，仿佛是来自最初的那个遥远的记忆。
将爱情分享出去，那是王朝君主贵族们的特权。而现在的魔女们都渴望着六翼，就像追求成为唯一的皇后之位，成为天下最强混沌大鬼的爱人，自己也会是高人一等的。
多么让人反胃恶心。
“噗…”齐邪罗捂住了嘴，“是吗，为了他？成为第二位夫人？成为小三小四？这是你们觉得最诱人的东西？”
“你早就该消失了！”伊琦感觉受到了嘲讽，音调忽然拔高，“你独占了他几千年，野史上全是你的故事，看着你的故事长大的魔女，都羡慕着你，你是我们的榜样不错…毁掉榜样却让我更满足…”
“啊你们都能看到的故事，我却不知道。”齐邪罗笑到跪坐下来，头顶的血窟窿还狰狞地对着伊琦，“还挺害羞的，以前的我不知道有多傻，让你们效仿得拙劣百倍。”
齐邪罗一时觉得后悔愤恨，想要用手重重捶地，想要抓住对方的肩膀朝她吼叫咒骂，想要和她理论，想要她醒悟，可是对方的决绝又何尝不是让自己醒悟呢…
“齐邪罗，你很强大，你充满勇气，但你该退场了。你未来将会在这地下室听着塔楼来往魔女的所有声音，会知道六翼大人踩在你头上经过却浑然不知，或者，你会被这不灭的火焰燃烧到尘烬。”
伊琦让指节上的戒指碰在阵符上，一敲地面，清脆之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同时毫无燃料的地面熊熊燃起了火焰，包围了齐邪罗的全身，烫灼着她的灵魂。
“你真的疯了吧…呵、呵哈哈哈哈…”齐邪罗忍耐着痛楚，金色的眼瞳在火焰中放光，
“我不用去设想任何你能和六翼在一起的画面，我只能预想到你被蜘蛛毒液腐蚀成灰的样子…这并不是我的狠话，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劝说了。”
那扇地下室的大门似乎关上了就永远不会再被打开了，故而不会看到那个想看也不想见到的身影。
齐邪罗坐在火焰中，将脸埋进了半透明的身体中，痛楚让她越来越蜷缩，可偏偏她坚固不催的永生灵魂不会有半点灼伤，只有不可言喻的折磨让她持续承受。
树叶飘飘扬扬地从头顶落下。
齐邪罗抬起狼狈的脸，眼球赤红，血泪在高温中冒烟，她看到树叶从地下室唯一的小窗口中吹了进来，可惜落在她的四周就被火焰烧化成金色的粉末。
这时她想起，在塔楼无忧无虑地居住时，会有一只乌漆漆的小家伙每天清晨叼着一片香香软软的树叶作为他打招呼的伴手礼。
那也是她曾认为不可失去的家人之一。现在，它就是唯一的家人。
“喵嗷。”黑猫的身影堵在了窗口，却带来了充满灵性的双瞳反射而来的光，刚好与落魄的魔女交相辉映。
“早知道，我该再对你好一点。”这是魔女主人对重回塔楼的桀泽金说出的第一句话。
猫咪只能发出一句带着关心语气的“喵”来回应。
也是佩服主人在当下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她心碎地仰着嘴角：“我像个不得好死的怨妇，是不是？”
“喵呜…”句句有回应，可齐邪罗根本听不懂。
“你说我还能去找六翼吗，我说我的灵魂还在这，不要娶别人，我说过我死也是你的人…我说的都是真话，可他却没有相信我的爱。”
齐邪罗自问自答着，躺倒在困住她的阵符中，在诡谲的火焰中炙烤，黑发四散飘飞着。
“过去的我到底是怎么对待六翼的，为什么我不能想起，我爱他是错的吗…”当有了倾诉对象，齐邪罗很快陷入了感性的无限地狱中。
“喵。”桀泽金坐在了火焰前，看着主人，时不时摇动尾巴。
“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可齐邪罗的神情只有麻木，“大鬼难杀，那我又要如何才能尘烬呢？”
桀泽金绝不希望主人去想这些事，于是他开口：“主人，你该和我走了。”
“哦，我就说你是个恶魔怎么不会说人话呢。”齐邪罗向前爬了两步靠近，手放在最炽热的外焰上，像是拨开杂草一样拨开了红焰，注视着那只可爱的胖猫。
“主人你的前世，将一座【重生窟】的拥有权交给了我，我将在主人每世寿终时引领你的亡魂避开逝者世界任何一方势力，达到洞窟，在重生泉中沐浴浸入，便可以直接转世。
以此方法祈求来世能销声匿迹，有片刻安宁。
这是我和主人达成不毁的契约，直到我们任何一方尘烬而终止。”
齐邪罗似乎得到了出路，可满眼的疑惑且胜过了摆脱折磨的渴望：“为什么，前世的我会给自己准备这条道路？”
“答案，今世的你是明白的。”桀泽金垂下头，伏下耳朵，“我伟大的魔女主人，请不要为他伤心难过，我每一世都将祝福主人获得自由。”
齐邪罗一时泪流满面，红色的眼泪一滴滴被火焰吞噬着，她缓缓站起身，双手重重敲打着无形封印她的屏障：“我怎么出去，怎么样才能放走我！”
“主人，请下命令。”黑猫重新坐直，集中精神等待着，“唤我恶魔的名字，桀泽金。”
齐邪罗即刻弯下腰来，一拳砸在屏障上，她下令道：“救我出去，桀泽金！”
黑猫小小的身躯顿时悬空漂浮在火焰之上，浑身的毛发炸立竖直，他大张牙口，瞬间雷鸣和金色的光芒争抢着从他口中迸发而出，漆黑的风暴席卷而来，卷起齐邪罗四周的火焰，强力压制而下。
巨大的声响轰鸣在隔音罩中，齐邪罗感到了灵魂的震颤，也得到了力量的激励，她惊喜地望着她的宠物展示出吞没一切的战力，仿佛她从未丧失过再抗争一次的心情，这是过去的自己送给现在的她的礼物。
“对，我想要得救，我想走出去。”齐邪罗对风暴伸展双手，想拥抱住那对她来说最可靠的黑色云朵。
电闪雷鸣终于让塔楼发出暗暗的波动。
站在塔楼大厅中的六翼当即回头，望向了地下室的方向。
连续的冲撞让封印终于撕开了裂缝，齐邪罗也积聚着她的力量，跟着低沉的雷鸣大声地呐喊出她的咒语，那是她最自信最强大的武器，怎能被用在自己身上而束手无策。
他们都用尽全力，又是一声雷声的重劈，封印犹如碎裂的玻璃，一块块七零八落飞砸在墙上。
齐邪罗顿时露出畅快淋漓的笑容，跳进了风暴的中心，浑身陷入柔软的包裹。
可这时，地下室的大门敞开，六翼当即呼唤道：“夫人！”
他只能看到眨眼便转瞬即逝的画面，占据地下室大半不断流动风云中，齐邪罗的身影被恶魔紧抱，她闭着双眼，充满感激地微笑着，并没有回过头来应答，她根本不想应答。
风暴高速旋转着速度，齐邪罗的灵魂也裹入了他逐渐缩小的灵魂体积，在黑暗中他们一起从狭小的窗口中飞走，一切都像个阴森的童话被抛之脑后。
齐邪罗在恶魔怀里却好像做了一个只有生在天堂才能做的美梦，她甜甜地微笑着，抚摸着包裹浑身的流转的柔云。
她发觉，虽然自己曾被六翼认真地救助，细心地关照过。可在当下的环境中，她才感到真正的渗透入每个悲惨灵魂印记中的温柔治愈。
这，只有猫猫能做到吧…桀泽金，我真的好累啊。
再度睁眼，齐邪罗看到的是流光溢彩的洞穴，钟乳石记录了这里悠久历史，滴落的水滴清脆悦耳，奏鸣浅淡优雅的音声。
“主人，在这。”桀泽金变回了猫咪，在自然形成的宽大的泉池边蹲坐等待。
“啊，好漂亮。”每一次的齐邪罗都是初见这处洞穴，这汪泉水。
“主人该好好休息了，此生辛苦了。”桀泽金万分珍重地伏下头。
这时齐邪罗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可却还有些遗憾让她欲言又止地看向唯一能与她说话的猫咪：“真的，就这样了吗？”
“主人从未沉湎过去，只是会回忆的每段过去从中拿出更稳固的力量支撑当下的自己。你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论来世是何身份，你都全盘接受。
可下一段人生，绝无前世牵绊，这是主人让我告诉主人的话。”
齐邪罗还能为猫咪严肃成熟的嗓音和话语而发出轻盈地笑声：“哈哈…”
她点头：“好。”
她将双腿放进了银白纯洁的水池中，毫无感觉，就是浸入寻常的河水里一样平平无奇。
“主人，没事的。”
齐邪罗在这一刻又一次流下血泪，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好、好好、没事的…
不要恨他们，不要带着仇去来世，不要再遇见他们…我要新的人生，我要做普通人。”
“主人…”
“可我不会停下这些感情的！”齐邪罗回头看向猫咪，爬回了池边一把抱住了他，“我会无数次信任他们，我会爱他们，为他们心甘情愿地付出，但我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可为什么我死了！我又被他们杀死了！他们还要我的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了！”
猫咪仰着头，以难受的姿势被搂紧主人怀里，他也没有丝毫反抗。
他低沉缓慢地嗓音道出足以定心的安慰：“你没有错，是在有限人生中你显现出的生命力让行尸走肉的恶鬼们眼馋，而强大的你依旧可以用高昂的感情掩盖他们对你作恶的悲伤。
直到你站到他们所不能触及的位置，就请那时的主人自行拿捏他们的生命吧。”
齐邪罗的双手紧紧握拳，她激动到让灵魂印记不断加重光芒，甚至让整个洞窟都明亮百倍，与水池的色彩，奇石的色彩让她本身更加美丽动人。
“桀泽金，那下次，你还要来接我。”齐邪罗抚摸黑猫柔软地脑袋，而他主动地贴蹭也让人爱不释手。
“恭送主人。”
齐邪罗渐渐远离桀泽金，后退到水池中心，缓缓让银白色的液体淹没她的胸口，肩膀，嘴，鼻，她闭上了眼，无声地下沉。
洞窟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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