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赵姬带着嬴政向赵老爷子辞别。
几年下来，他们早已处成了亲人一般，分别时，自是有些许不舍。
对着赵姬来说，在赵府的日子过得简直太舒服了，她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上等贵族的奢侈生活。
既然是以豪家女儿的身份生活在赵国，所以处在社会上层环境的她耳濡目染地适应了这个阶层奢靡、堕落的生活状态。
倒有些纸醉金迷，乐不思秦了。
人从底层进阶到高层，往往会走上两条路。人性得以释放，从此尽情享受，大多数人会是这样。另一种，继续如履薄冰，过节俭的生活。
赵姬是前一种，只不过她现在并不敢放纵得太过彻底，至于私生活，那更加不敢。
赵老爷子修书一封，托郑锐带给吕不韦，又赠了些盘缠礼品，让他带着上路。
随后，他送赵姬和嬴政出门，路上拉着嬴政不撒手。
“来的时候，大概就只有这么高吧，”赵老爷子伸手比划着量了量，“现在都已经到你郑锐叔叔的肩膀前了。”
“外祖，政儿有空还会和娘一起回来看您的，或者您去秦国也可以。”
“好好好。”赵老爷子笑着答应，又转过头来对郑锐交代道，“路上的安全问题，你要多注意。”
“老先生放心，住了这么许久，实在叨扰了。”
“自家的闺女和外孙，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赶紧上车赶路吧。”
三人拜别赵老爷子。
马车行进，一小队赵国的甲士随从，嬴政掀开车窗帘再次向赵老爷子挥手告别。
不知道是他还是对方的眼眶湿润了，总之视线有些模糊，再然后就看不清了。
郑锐在车旁护驾，走远一些后，他叫住嬴政。
“姬昊先生走之前给你留了封信。”说着，郑锐从怀里拿出帛书，通过车窗递给嬴政。
“这么说，先生已经离开邯郸了？”
“是。”
车马颠簸着，嬴政打开看，是一段很长的文字，也是那天畅谈后意犹未尽的话。
「若被不公平礼遇过，方知公正价值之高。若感到孤独百年，方知人生常态。若曾遭受背叛，方知忠诚之重要。若被欺凌嘲笑，方知世间险恶。若饱受战乱之苦，方知四海康宁才为万民之福。若旁枝过多，方知主干之用。若阻滞前路，则需顺势回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写的这么许多，是什么意思？”赵姬瞟了两眼，在旁边问道。
“先生是要我担当大任。”
哪有什么大任？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赵姬听不懂，干脆就不再追问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还记得姬昊讲《孟子》这篇时列举了许多史实依据，听得嬴政热血澎湃，顷刻间觉得自己所受的苦难只为沧海一粟，实在算不上什么。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姬昊想说的，还是这样一个道理。同时，他再一次在嬴政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天下一统的种子。
不知道姬昊对嬴政的影响有多大，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这样一个老师。
姬昊轻傲，但他从不看低认知差异与他相差一大截的孩童。
姬昊冷漠，但他很少向嬴政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姬昊寡言，但他也会以自己的方式鼓励嬴政不要妄自菲薄。
最后留下的那封信，姬昊寄托了自己的期许。
他是否太高看自己了？嬴政在内心质疑。自己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更别谈什么担当大任了。
回去了。
这个他从来没有去过，却要称之为老家的地方。
五味杂陈。
有激动，有隐忧，有惆怅，但最终归于平静。
车马行了一日，郑锐接到了吕不韦的来信。从邯郸走之前，吕不韦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回秦路线，无疑，送信的人是按照路线遇到的他们。
“夫人，公子，不韦先生在二十里远处的城里客栈等着接你们。”
再次听到吕不韦的名字，赵姬的内心还是有些冲动的。
前夫哥亲自来接，想想好像有些刺激。
“那就快点赶路吧，别让他等太久。”
颠，颠，颠，太颠了。终于到了某客栈，吕不韦先是和随行的赵军做了交接，又赠了些东西送他们原路返回。
之后，大人们互相行礼说话，嬴政就站在他们旁边看来看去。
他的视线一直放在吕不韦身上。
三岁之前的记忆嬴政回想不起来太多，所以说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吕不韦。
奇货可居就是这个人说的么？这就是父亲视若兄长的人么？
想着想着，吕不韦注意到了嬴政，他上前对嬴政行臣下之礼。
这样的一个举动，给了嬴政一个崭新的身份。
“太子傅吕不韦拜见秦王长孙，太子长公子嬴政。”
嬴政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转头去看身侧的赵姬，有了些疑问。
在赵国，很多人叫他赵政。而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秦王室里的人，但对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太清晰的认知。
自吕不韦之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个严肃的问题。赵姬是最知道的，但她也从未提起过。
“先，先生快请起。”嬴政将吕不韦扶起身的时候，吕不韦又借此打量着这个九岁的少年。
来的时候，他还在思索当初那个三岁的孩子如今到底能成长为什么模样。见到嬴政这一刻，吕不韦就笃定将来的大位大抵非这个英俊清冷的少年莫属了。
“先生，我叫赵政。”嬴政又补充道。
“非也，记住，你是大秦嬴氏子孙，正统的王族血脉，你是秦王之孙，太子之子，将来的继位之君。”
说到最后一句时，吕不韦垂眸间想到了成蟜，嬴子楚的另外一个儿子，嬴政的弟弟。
华阳王后对这个孙子十分宠爱，他和嬴子楚都能看的出来华阳是什么意思。
明里暗里中，吕不韦试探过嬴子楚的意思，成蟜怎样，好是好，只是嬴政没回来，没有参照物，怎么比啊。
大抵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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