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有心卿无意
萤火虫绕着苏沐寻杂乱地飞舞着，一点荧光为始，数量越来越多。纷乱且急促的萤火虫突然燃起幽绿色的鬼火。
苏沐寻处之泰然一把郁离扇摇得闲情逸致极了。
“须弥的仙师都这么沉得住气的吗？”。
照夜清的声音比他本人先一步跟苏沐寻打了招呼。
苏沐寻环顾了一下这汇成一小片森林的萤火虫，觉得比在云罗山庄听花杀宫那个白胡子老宫主啰嗦还烦又让人懒得理。
幽幽鬼火绿光映照着照夜清的脸......照夜清这张绿了吧唧的鬼脸更绿得发光了。苏沐寻看了有点反胃。
“打不打？不打走了。”
“......”
苏沐寻还真是给面子，真的就走了，路过鬼王还特意拉开距离生怕这个脏东西蹭到自己的青衫。不能再绿了。
“别......你回来，打！我打！！”。
苏沐寻停住脚步，单手收了郁离扇，只回了个头用眼角余光看着照夜清，一脸你确定？
看着郁离扇合扇后扇顶出现的一小节寒刃映照着森森鬼火，照夜清不确定了。
苏沐寻浅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转回头继续走，郁离扇又被他抖开，扇风送凉悠悠然。
还得帮某人去皇城抢人呢，耽误我时间烦死了。
没有一只鬼火萤火虫敢靠近苏沐寻。鬼王照夜清真的很没面子。
萧索的干笑声干涩极了，他就怔怔看着襁褓中这个孩子，心彻底被撕碎，“但凡她有一头跟你们兄妹一样的白发......但凡她有哪点畸形......”，萧索把孩子放在边上的小摇篮里，“朕也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东方青岚才经历过难产从鬼门关回来，养了一个月整个人依然虚虚弱弱只有两行清泪沿着眼角鬓发晕开在枕上，她艰难地嘴角牵了个柔弱的笑，“你在想什么，你应该见见我哥哥，他可是神。你怎么会以为他跟你一样龌龊？你算什么东西？”。
萧索手下渐渐用力手里的茶杯一点点爬上裂纹又慢慢在细细微微的破裂声里彻底瓦解，萧索越握越紧茶杯碎片扎进萧索的手心，萧索心里想着原来心碎就是这样啊，说出口的话却还是轻柔的怕惊扰了她们母女一样，“雪州屠族是朕不对，可是朕有碰过你吗？”。
东方青岚不买他的账，“那又如何？”，这国仇家恨你让她如何咽得下。
“所以这个孩子是沈橼的。”。
这个孩子终于还是坐实了萧索的猜想。不是骗自己的那个。
这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跟东方青岚一样，眼眶里有绿宝石，未来也会像东方青岚一样有一张绝美的异域长相的脸。所以一个月前他真的好希望这个孩子是她亲哥哥东方既白的，可是这孩子不仅很健全，而且她长出的毛发是黑色的。他能接受这孩子跟东方青岚白色的长卷发不一样的长直发，他不能接受她的长直发是黑色的。
她说她想要静静，他遣散了所有的侍从，这里安静地让萧索害怕。萧索捏着茶杯的碎片离开了东方青岚的寝宫。
萧索觉得好累，权利滔天又如何，还不是被群臣制约，他连他心爱的姑娘都保不住。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动了情念的帝王，算什么东西。所以，他萧索不是东西。他也想像沈橼一样自由，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守这万里江山千里孤寂，只须弥山一方演武台即可。
寝宫门再被推开的时候，东方青岚厌恶起来，“不是说让我静静吗？收个尸这么着急？”。
“......”
东方青岚还是服了软，“萧索，求求你，我服毒自尽你保雪州重建......”，东方青岚忍不住哽咽起来，跟之前咄咄逼人的情态判若两人，“孩子是无辜的，你能不能送她离开，不要告诉沈橼让她回雪州就好......”。
“......”
东方青岚也觉得太安静了，能听见心在滴血的声音。她双手覆上被泪水浸湿的脸似是死了心，胸腔起伏越来越急促。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每一颗珠子都穿透东方青岚的耳膜直直砸进东方青岚的心底。
东方青岚眼眶里的绿宝石沉寂了太久终于再次被点燃熠熠生辉地活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沈橼的脖颈，用眼眶里的两颗绿宝石细细描摹着沈橼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她好怕她又双叒叕认错了，她每每不清醒的时候总是把萧索错认成他。
可这一次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声音贯穿梦境抵达现实，她清楚他来了，一定是他来了。
沈橼看着东方青岚泪光破碎却依然精致的脸，身体里所有的内脏都向心脏压过去，他不该招惹她七情爱恨离病缠一身，这种苦他自己吃就好。
东方青岚终于扑进期待了许久的温暖的怀抱，那场被他们唇齿间纠缠的热气融化的初雪在她记忆里又鲜活起来。
“她叫阿槐。”，东方青岚把孩子塞进沈橼怀里，“取自‘槐序为夏’。”。
青岚，取自“初夏的第一缕微风”。
沈橼的心揪在了一起，他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跟东方青岚十指紧扣，越扣越紧勒得东方青岚白皙的指节处血色全失依然不愿放开。沈橼后悔了，他早就后悔了。如果重新选一次，他选东方青岚，他定不负她。
可是事实上，重新选一次，你沈橼还是会选择后悔。
萧索在严沐易手下过了几招完全不是对手，严沐易甚至还没出手就陪他转着圈躲猫猫，直到萧索拿出君心卿意着实惊到了严沐易差点就装x失败。细想沈沐言都金丹中期了，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萧索怕不是师出同门，只是当皇帝应该没那么有空搞修行那套吧？
严沐易还是失算了，这货结了丹才他喵的弃修的吗？！怪不得沈沐言生拖硬拽非得拉着他来。
严沐易心下一沉只得给苏沐寻发了个传音玉简让他速来相救。没错严沐易剑都不带就出门了。而他的对手，君心、卿意，又名初一、十五，顾名思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两柄利器一旦出鞘，非死即伤。传说是上古时期，某对亡国王子、公主祭剑为灵所得的利器，君心杀不忠，卿意斩奸佞。可他喵的严沐易忠恳极了又非奸佞小人，只是服务对象不是萧索罢了。
严沐易有点吃不消了，萧索抓住机会突然一个高抬腿直直踢中了严沐易的手腕，小阿槐就这么脱了手飞上了天。我真是哔——了你萧索了，严沐易一边心底暗骂一边制约萧索抢孩子，不愧是师出同门又一起穿过开裆裤，跟沈沐言一样喜欢踢人手腕。
萧索怕错伤孩子君心卿意根本不敢出鞘，严沐易就捏着他的小心思让他放不开手脚，当然严沐易也怕伤着孩子也被捏着小心思施展不开。
苏沐寻到的很及时，襁褓中的孩子刚被扔飞上天，他就从屋檐上跳过来一个小前跃接住，然后在空中一个前滚翻稳稳落在另一边的屋檐上，抱稳孩子开始看戏。
须弥掌门这一架打得属实憋屈，眼看苏沐寻抢到孩子了，严沐易放开腿跟萧索对击了一脚，萧索不敌退开极远。严沐易收着劲了，毕竟萧索是帝王，更何况须弥还有长老在宫里坐镇呢。
眼看着萧索不死心又要冲过来，严沐易真的很难受，他很难说下一波过招会不会伤到这个天之骄子，再说要是惊动禁卫军怕是不好收场。
沈橼打横抱着东方青岚翩翩然横在他们中间的时候，严沐易才终于松口气，萧索也收起了锋芒。
沈橼就这么抱着东方青岚跟萧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望，沈橼眼眶里的愤怒像烈火灼烧着自己的眼眶发烫却是瞪着萧索的，你不是说会照顾好她的吗？
萧索被他盯得眼眶也熊熊烧起烈火，可面对他眼里的质疑和愤怒，心下也无可辩驳，他说他爱她，于是沈橼就把她让给他。从小到大，沈橼什么都让给他，就连东方青岚都不例外。
可是如果感情能够相让就好了。
“把她留给我好吗？”
东方青岚抱着沈橼脖颈的手越来越使不上力气了，她在他心口处偏头留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虚弱地抬起脸看着沈橼，佳人泪倾城。
沈橼看着怀里娇弱的女孩子温柔地亲吻过他的胸口衣襟后又费力地冲他点了点头，沈橼心脏被身体里其他器官挤压的痛感又一次剥夺了他的知觉。她求过他两次带她走，一次在雪州一次在溪州，他恨自己没有答应她。所以第三次作为惩罚，她跟他说，让她留下来。
唯一一次，沈橼决定拒绝萧索的要求，可他没能如愿。
“等一下！”
闻声沈橼只得再回头看萧索。萧索打横抱着东方青岚，东方青岚双手虚虚搭在萧索肩上回抱着他，她把脸埋进他肩窝里不再看沈橼。
萧索动了动灵念，一柄长枪从萧索的乾坤袖里飞出来，直冲着沈橼飞过去，沈橼抬抬手轻巧接下。长离长枪，沈橼的灵器。
“还给你。”
沈橼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隐隐作痛，他只得忍下，快走两步御器飞行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你看啊，沈橼他还是没有选择我。”
“不是，他不懂女孩子，他只知道听你的。”
“萧索，对不起。”
“我也是。”
“青岚，如果重来一次你会选择我吗？”，萧索抱着他的身体逐渐冰凉的小姑娘，心如刀割，眼泪和苦楚堆积在胸口快要压不住了。
“怎么重来？”，是亲自来金乌国度迎娶她，还是放弃占有金乌神鸟，抑或是没有灭国屠族的国仇家恨。
萧索堆积在胸腔里的所有情结终于爆发了，属于男人的野兽一样的嘶吼声在冷宫的上空久久回旋。
萧索跪着，双手托着怀里他的失去生命体征的小姑娘，长久起不来身，泪和恨艰涩咽下。
第二天在朝堂上的萧索还是一如既往神色冷漠，下完三道圣旨后便去长生殿找天师静心了。
第一道，追封贵妃为皇后，以皇后礼节下葬，自此虚设后位空余贵位；第二道，封开国大将军沈橼之女为郡主，划雪州花鸢城为封地；第三道，皇室历任天师只由须弥长老继任。
萧索安排好了雪州百废待兴的重建工作后，更是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处死所有逼死他的小姑娘的忠臣妄佞。他骨子里本就是个暴君，有沈橼在他才会收敛。
“你知道，我小半生戎马最绝望的事情是什么吗？”
“公孙葳蕤。”
“公孙葳蕤战死沙场。”
“节哀。”
“你沈橼可真是无情。”
沈橼送到嘴边的茶顿住了，无情吗？如果无情，他又怎么会因为初见东方青岚便难以成眠，他又怎么会在护送她的路上借酒消愁酿成大祸后戒酒，他又怎么会舍不得把她让给萧索。
“小凌这孩子你要带走吗？”，澹台彧一自知戳到沈橼痛处了匆忙挽回了一下话题，“凌氏与沈氏虽为世交，但是孩子拜你为师跟着你去须弥也太小了一点。”。
“澹台小将军呢？你名字都不给他取一个。”，沈橼还是把茶喝下去了，靠吞的。
“我见不得他。”，他长得太像葳蕤了这半句话他好难表述出口，这后半句话太苦了比沈橼的茶都要苦。澹台彧一喝茶也是靠吞的才咽得下去。这么久了，久到澹台小公子七岁有余还没有名字。澹台彧一还是走不出来公孙葳蕤将军拿下东野一役却以身殉国的痛苦。
现在的沈橼能理解那种痛苦了。
凌小团子时不时戳戳摇篮里的阿槐软乎乎的脸颊，看小姑娘睡觉看得可认真了。
沈沐言就看着凌小团子围着小阿槐兜兜转转跑地他头晕，“你还不回去睡觉？”，沈氏与凌氏早在这些小团子们出生前便有口头婚约，这小猪倒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拱白菜。
“可是我没见过长得这么可爱的妹妹，她的眼睛好漂亮竟然是绿色的。”，凌小团子完全挪不开眼睛分他师尊一点目光。
沈沐言把凌小团子拎起来扔在了偏殿的床上，门一关任里面求求师尊再看最后一眼，只丢下一句好好睡觉，再吵罚抄须弥三千戒律三千遍。凌小团子安静了，须弥戒律极其严格，比如入夜不得喧嚣。
萧索是特意给他传音玉简通知他来带阿槐走的，萧索也是有意遣离了禁卫军的，萧索跟严沐易打架也不过是找个发泄口，只是他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东方青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下了回落。沈沐言了然。
沈沐言不了然的只有，东方青岚怀了他的孩子这件事。
两个时辰之前灵曜峰峰主过来给阿槐检查了一下，确认孩子一切安好。沈沐言胸口衣襟上渐黑的印迹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他告诉沈沐言，回落，世间剧毒，服则必死。沈沐言跟他确认了好久真的不是落回吗？一种慢性无毒的致睡药，服用后神志不清，浑身无力昏迷的那个。
好不容易沈沐言还是接受了回落不是落回这件事。他再度跟澹台彧一失去公孙葳蕤的痛苦共情了。
君与君心皆留于盛夏，吾与吾爱皆亡于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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