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速速停下！”
慕无铮急命车夫停车，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焦灼。
车夫迅速拉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住。
慕无铮迫不及待跃下马车，双脚刚触及地面，目光匆忙扫过四周，一阵剧痛突然袭来。
他双手抱头，身形微微颤抖，脸上满是痛苦，被遗忘的记忆挣脱禁锢，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
慕无离心中一惊，赶忙掀开帘子下车。
瞧见慕无铮痛苦的模样，慕无离几步冲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焦急道：“铮儿，怎么了？”
林霜绛与傅云起亦听见动静，下了马车，朝慕无铮飞奔而来。
“小铮！怎么了？伸出手腕让我给你看看！”
慕无铮却已听不清林霜绛的话，只是大口喘息，额上布满细密汗珠，身躯在慕无离怀中微微颤抖。
剧烈头痛中，被遗忘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
他忆起与慕无离在淮北的初次邂逅，命运的红线便是从这里开始，将二人紧紧缠绕。
他们在太子府的相恋时光，入宫后的纠缠缱绻，那些欢笑与泪水、争吵与和解仿佛还在昨日，历历在目。
“殿下……”
慕无铮抬眸凝望着慕无离，刹那间失语，眼中满是震惊与懊悔。
他怎能忘记这一切？怎能忘却他们之间那如此深刻的情意与羁绊？他又怎能...... 那般对待九死一生归来的慕无离？
慕无铮紧紧抱住他，生怕一松手，慕无离便会消失不见。
他声音哽咽，似千般情绪凝于喉间，低哑道：“你还活着......真好......铮儿全都想起来了。原来我们早已相伴相知…… 殿下...... 对不起，铮儿不该忘记这一切……差一点.......差一点再不能与你并肩.......”
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慕无离身形微微一震，琥珀色的眸中泛起涟漪。
他抬手轻抚慕无铮后背，声音温柔而坚定，“铮儿……无碍，你能忆起便好。莫要害怕....... 一切都过去了。”
慕无铮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传来，带着几分懊悔与依恋：“南下一别铮儿已是毕生遗憾……此后纵是天地倾覆，铮儿也再不与殿下分开了。之前那般待殿下.......等回了朝，铮儿定以余生弥补。”
说罢，他微微抬头，眸中泪光氤氲，虔诚地在慕无离唇边落下一吻。
慕无离唇角微扬，笑意如春风拂面，伸手握住慕无铮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声音低沉而温柔：“铮儿，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亏欠。前路荆棘已尽，过往种种，你我皆可放下了.......自今日始，你我再不分离。”
不远处，林霜绛与傅云起并肩而立，静观此景，眸中皆盈满欣慰。
林霜绛目光悠远，环视四周，不禁轻声道：“三年前，太子殿下慕无离正是在这里将小铮交给我父亲，如今小铮又在此处重拾记忆，真是天意使然。”
傅云起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林霜绛身上：“世间情爱莫过于此。若能得一真心，白首不离，便是此生无憾。你我虽不及他们轰轰烈烈，却也该珍惜眼前人。”
林霜绛闻言，脸颊微红，低声道：“你何时也学会了这般说话？”
傅云起轻笑：“不过是见他们情深，心有感触罢了。”
回到马车上时，慕无铮突然思绪一顿，他倏然想起了那位为慕无离医治眼睛的青年。
多年前，他们曾在街头偶然相遇，青年一身道士装扮，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一国从无二主，他和慕无离皆是帝王命格，两人若强行共主天下，必将引来灾祸。
想到这里，慕无铮不禁隐隐后怕，若当初他真的下定决心让慕无离与他共主天下，那慕无离北征那一次，恐怕……
——
今日的金銮殿气氛异于往日，满朝文武神色各异，心怀忐忑。
众人皆隐隐猜到，今日陛下早朝，定有大事宣布。
慕无铮身着绣金龙袍，端坐龙椅上，眼神冷峻，将殿下群臣一一扫视。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启唇，声音沉稳且掷地有声：“今日早朝，朕有一件关乎社稷且影响深远的大事，要昭告天下。”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的朝堂，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皆屏气敛息，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慕无铮身上，眼神中满是惊愕与疑惑。
慕无铮微微停顿片刻，眸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与决然，继续道：“朕思虑良久，念及终身大事，纵观这天地四方，唯有宸王一人与朕最为相配。朕心意已决，此生不立皇后，只与宸王结为连理。”
“这……这如何使得！”
“陛下，您莫不是在说笑？”
“男子与男子成婚，这简直闻所未闻！”
慕无铮的话瞬间激起千层浪。
群臣们瞪大双眼，脸上皆震惊与难以置信，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整个金銮殿瞬间变得嘈杂不堪，质疑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肃静！”
慕无铮不耐地猛拍龙椅扶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慕无铮继续道：“朕意已决，此事不容置疑。再者，朕决意特赐宸王监国之权，平日无需上朝，但在社稷面临紧要关头之时可挺身而出，决断重要国事。宸王战功赫赫，天下无双，朕愿以一生相伴。至于子嗣之事，朕决定将从慕氏皇族血脉中精心遴选。自此以后，诸位需谨记，见宸王如见朕，不可无礼。”
言罢，慕无铮微微抬手，示意一旁的太监宣读婚书。
太监的声音在金銮殿内久久回荡，一时间，朝堂之上一片死寂，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良久，御史中丞黄崇礼走出队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带着哭腔道：“陛下，万万不可！自开天辟地、历朝历代以来，从未有过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此等行径有违天理人伦，必遭天下人耻笑，还望陛下三思啊！”
“是啊，陛下，此事关乎国体尊严，万万不可草率决定！”
“陛下，这乃是大逆不道之举，会让我朝沦为天下笑柄，遗臭万年啊！”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跪地，你一言我一语劝谏着，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慕无铮看着跪在地上的群臣，心中虽有不悦，但还是强压怒火，耐着性子解释：“诸位爱卿，朕此举绝非一时冲动、意气用事。宸王对朕情深义重，又对我朝功勋卓着，尔等皆有目共睹。朕与宸王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此生唯他不可。至于世人所讲天理人伦，朕与宸王皆非寻常人，又何须被这些世俗繁文缛节所束缚？朕深信，待朕与宸王携手共济，勠力同心，必能使我朝山河永固，铸就盛世。”
大臣们却并不买账，他们依旧跪在地上，苦苦劝谏，希望慕无铮能够收回成命。
“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皆关乎天下百姓福祉，怎能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后果？”
“陛下，您若执意如此，老臣宁愿撞死在这金銮殿上，也不愿看到我朝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看着大臣们如此固执己见，慕无铮心头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猛地站起身来，目光杀气腾腾，大声喝道：“够了！朕意已决，谁若再敢阻拦，休怪朕不念旧情，严加惩处！”
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大臣们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纷纷闭上嘴不敢再出声，整个朝堂陷入一片死寂，气氛紧张得几乎下一秒就要见血光。
身侧弯刀几乎要按耐不住破鞘而出，但慕无铮为求婚事吉利顺遂，绝不能在此刻见血。
他强行压下心底杀意，面上竭力维持平静。
正僵持之际，户部尚书谢之道阔步出列：“陛下！臣以为此事天造地设，毫无不妥。宸王殿下才德兼备、深孚众望，与陛下结为连理，堪称珠联璧合。所谓天理人伦，不过是陈腐旧规。如今时移世易，我等自当摒弃旧俗。臣坚信，陛下与宸王殿下情比金坚，定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得天下百姓拥护！”
其他大臣们纷纷抬起头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人甚至面露愤怒之色。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这是在蛊惑陛下，罪该万死！”
刹那间，一众守旧老臣怒发冲冠，个个吹胡子瞪眼纷纷出列，对着谢之道戟指怒喝，言辞间满是愤懑与怨怼。
在他们心中，谢之道此番言语，无异于对祖宗法度、千年规制的公然冒犯，是对祖宗威严的亵渎，实在罪大恶极，万难宽恕。
只是朝堂之上并非人人皆是这般态度。
亦有不少大臣并未随声附和，而是眉头紧锁，陷入深深的思索。
他们抬眸望向高坐龙椅的慕无铮，只见慕无铮虽见场面难堪，却不为所动，如此一来，心中坚守多年的信念，竟也在这一瞬悄然松动。
也许谢之道所言在理，如今世事变迁，万象更新，他们亦当顺应时势，与时俱进。
毕竟，昭靖帝慕无铮才是这天下之主，其意既决，众臣又岂能逆天而行？
慕无铮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触及谢之道时，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赞赏之色。
他微微颔首，朗声道：“爱卿所言，深合朕意。”
言罢，慕无铮再度扫视殿下群臣，沉声道：“此事就这般定了，朕择吉日与宸王成婚。礼部即刻着手筹备，不得有丝毫懈怠。退朝！”
语毕，慕无铮衣袖一挥，大步转身离去，只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殿内一片寂静。
十日后，吉日破晓，霞光倾洒巍峨皇城，琉璃瓦熠熠生辉。
皇城上下，大红绸带随风飘曳，一改往日肃穆。
今日是昭靖帝慕无铮与宸王慕无离大婚之日，消息传遍街巷，百姓皆翘首以盼，欲一睹这史无前例的盛典。
太和殿焕然一新，猩红地毯直通殿内。
立柱缠金，烛光摇曳。
慕无铮头戴冕冠，玉旒晃动生辉，身着朱衣纁裳，绣金龙纹，昳丽容貌在婚服映衬下更是艳绝人寰，倾世无双。
他面带期待，频频望向身旁挚爱。
慕无离亦身着朱衣纁裳，衣绣九蟒，冕冠以金丝编制，玉珠镶嵌，气质温润矜庄，眉目浅笑含光，行走间宛如神降。
慕无铮伫立殿中，凝视着步步走近的慕无离。
四目相对间，情深意浓，仿佛时光凝滞，此间唯有彼此。
慕无铮缓缓抬手，指尖微颤，似千言万语凝于掌心。
慕无离唇角含笑，毫不犹豫伸手相迎。
两手相触，十指紧扣。
殿内群臣屏息凝神，唯闻礼乐声声。
慕无离笑意温润，低声道：“铮儿，这次大婚……终于真正只为你我。自此以后，你我携手，共赴此生。”
慕无铮眸中泛起涟漪，轻声应道：“铮儿愿与君同行.......此生不渝。”
司仪高声唱礼，二人并肩，面向天地神明行三拜之礼，许下一生誓言。
二人转身面向群臣，接受朝贺。
御史中丞黄崇礼虽心存疑虑，也无奈随众人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宸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殿内朝贺声此起彼伏。
慕无铮满意颔首，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朗声道：“朕与宸王结缡，乃顺应天命之举，必能兴邦安国，令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日后，我朝上下齐心，定能开创千秋，铸就不世功业！”
群臣纷纷应诺，满怀憧憬。
仪式结束，便是盛大喜宴。
殿内摆满珍馐美酒，慕无铮与慕无离并肩而坐，接受群臣敬酒祝福。
林霜绛身着素锦袍上前，举杯轻声道：“小铮，今日你与宸王殿下大婚，这杯贺你得偿所愿，与挚爱之人相伴一生。”
慕无铮笑意盈盈，微微凑近他耳边，轻声打趣道：“霜儿，你与云起表兄之间，可是早有情愫暗生？若能成眷属，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林霜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面上泛起一抹羞赧之色，轻声道：“哪有此事，我与他…… 还需细细思量。”
慕无铮笑而不语，举杯与他同饮，酒水滑过咽喉。
姚冬易款步走来，眼中满是欣慰之色，双手稳稳捧起茶杯，柔声道：“冬易心中甚是欣喜，见陛下历经风雨，如今能与宸王殿下恩爱如初。冬易便以茶代酒，恭贺陛下与宸王殿下白首偕老，恩爱不渝。”
她轻启朱唇，缓缓饮下杯中茶。
慕无铮听闻她以茶代酒，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倒是慕无离反应敏捷，瞬间举杯，笑道：“恭喜安乐侯。”
慕无铮满脸疑惑，问道：“你在恭喜冬易姐何事？”
姚冬易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轻轻摸了摸小腹，眉眼含笑道：“陛下，您不久后就要有小侄子或小侄女了。”
慕无铮双眼一亮，眼中满是惊喜与兴奋，脱口而出：“当真？瞧瞧朕，怎这般迟钝！”
说着，他又疑惑道：“冬易姐与凤玄还真是快，可你们成亲还不足一月吧？”
慕无离无奈摇了摇头，抬手轻拍他的肩，道：“傻铮儿，安乐侯与陈王世子早有情愫，这也是情理之中。”
姚冬易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嗫嚅道：“陛下恕罪，其实…… 临江县那次比试，是我故意手下留情......陛下才会输了赌约。”
慕无铮忆起同慕无离的那一个赌约，轻声道：“还要多谢冬易姐，若非你下了轻手，让凤玄扛过了一百招……让我输给了离，恐怕玉龙关之时…… 我早已跳下城楼，也必不能与离重逢，冬易姐当真是朕的贵人。”
慕无离见状，安慰似的握住慕无铮手掌，递来温热暖意。
姚冬易微微颔首，轻声道：“一切皆是命定，纵是当初我没有让凤玄扛过一百招，宸王殿下也会为陛下另做筹谋，陛下大可将此事放下了。”
她再添茶，与慕无铮仰头饮下。
姚冬易走后，慕无双一改往日明艳张扬的做派，只身着一袭淡雅的水蓝色宫装款款走来。
她柳眉轻扬，到慕无离身前站定，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笑意，道：“双儿见过哥哥，见过皇嫂！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本宫早有言在先，哥哥看中的人，岂会轻易松手？瞧，陛下一辈子都陷进去了！只是本宫不知.......往后该听陛下唤本宫一声‘长姐’，还是‘妹妹’呢？”
此言一出，慕无铮刹那间面色绯红，嗫嚅道：“这......”
慕无离满脸无奈，开口劝道：“双儿，莫要再逗陛下了。陛下一国之君，身份尊贵无比，怎能任由你这般喊皇嫂？”
慕无双却咯咯一笑，眉眼弯弯，“哥哥你且少说话，陛下才是这天下之主，此事自然得听陛下的。”
慕无铮羞赧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还是唤长姐，更为习惯些。”
慕无离轻叹一声，看着慕无双略带失望的表情，“你也该收收心了，定国侯世子对你一片真心，莫要再沉溺于过往，将府中幕僚都遣散了吧。”
慕无双轻掩唇角，眉眼含笑，“时日尚短，我又怎能如此轻易就确定他的真心？不过，他倒是已应允了入赘公主府，哥哥且安心等着喝本宫的喜酒吧！”
慕无离眉头微蹙，无奈叮嘱：“定国侯的脾性你我都清楚，他镇守南境，手握重兵，战功赫赫，你行事且记着些分寸.......别太过任性，好歹留几分颜面。”
慕无双拉长了音调，娇嗔道：“知道啦！哥哥真是越发啰嗦了！”
慕无离转头看向慕无铮，一脸无奈，“双儿自小便是这般脾性，多说两句便听不进去了。”
慕无双冷哼一声，“也就陛下能受得了哥哥的唠叨！”
慕无离笑着摇头，目光中满是对妹妹的疼爱与纵容。
晋琏稳稳推着坐在木轮椅上的纪殊珩走来，到了近前，晋琏躬身拱手：“殿下，陛下，臣与阿珩特来敬酒，以贺陛下与殿下大喜！”
慕无离抬眸，目光温和地落在二人身上，眼中满是感慨与欣慰：“这些年，多亏有你们一路相随，不离不弃。若无你们相助.......诸多事皆难成。晋琏，晋琝若泉下有知，见你如今这般，想必也能安心了。”
晋琏闻言，急忙摆手，面露赧色，连连摇头：“殿下过誉了。从前臣行事莽撞，不懂分寸，全赖殿下悉心教导，耐心提点，才让臣有了今日的模样。”
纪殊珩微微挑眉，狐狸眼弯起，笑意盈盈，道：“若没有殿下的庇佑与扶持，哪有我与晋琏今日？殊珩与阿琏一同，恭祝陛下与殿下，永结同心，岁岁无忧。”
言罢，四人齐齐举杯，目光交汇间一饮而尽，过往诸事皆在这杯酒中悄然沉淀，融于岁月。
喜宴方歇，二人趁众人沉醉，悄然离席，复登明月楼。
这一回，慕无离步伐稳健有力，再无需旁人步步搀扶。
他四处凝望着这楼宇，这一次，他真正拥有了这片独一无二的心意。
慕无离一身绛红婚服，周身流光，转身将慕无铮揽入怀中，四目相对间，世间喧嚣皆消。
皇城一隅，时光静止，他们相依相伴，共赴朝朝暮暮。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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