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莲机悠悠转醒，满身痛楚。血腥味飘散，连此处充斥的霉味都压不住，混合钻入口鼻，不禁让人一阵反胃。
他一抬眸，虚晃的人影在橙黄的火光下渐渐化实，这才觉察他身处的竟是黎家地牢。
而他正被沉甸甸的铁链锁住，微有动弹便会发出“当啷”的响动，在这封闭的空间，十分显沉闷。
正当他茫然之际，入目便是黎项禾冰冷到陌生的审视。
黎莲机十分虚弱，动一动便有些吃力，“义父……”
黎予沧扶着温氏，一脸担忧，欲语还休。
黎项禾冷声问道：“莲机，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修炼了邪术，入了损人不利己的邪魔歪道？”
是逼问，是质疑。
黎莲机一下懵住，全然不知情形，他不止不知为何会被五花大绑在地牢，也不知这一身血腥味与筋疲力尽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是何时何日？
他不该在西原马场上睡觉吗？
尤其记得他之前还与宋原礼大打出手。
当时，他碰巧撞见宋原礼与黎予沧待在毡房外偏僻的角落里，两人像是有什么争执，远远的，也听不清宋原礼抓着黎予沧的手腕说了些什么，黎予沧从挣扎变得一动不动。
而宋原礼慢慢就贴了上去，眼看他那张嘴就要亲到黎予沧脸上去。
黎莲机以为这厮又在欺辱黎予沧，不管三七二十一，挺身而出，直接与宋原礼扭打在一起。
直到黎予沧舍身相拦，不知她是羞怯还是急得，红霞满面，吞吞吐吐半天，也未道出个所以然。
黎莲机恍然而悟，俩人这是你情我愿……
他自知是他一时鲁莽造成，不仅错怪宋原礼，还搅浑了二人浓情蜜意，一时有些无地自容，尴尬到恨不得连滚带爬跑远了去。
后来……
黎莲机唯独记得他窝在一处草棚睡去了，之后再无记忆。
到底发生了何事？
黎莲机想要捶一拳这没出息的脑袋，奈何手是动不了的，他越是回想，脑海越是空白，撕裂般的疼痛如滚滚雷鸣，劈向他的头颅，他痛苦又茫然，不得已抬起头望向黎予沧求助。
黎予沧想要为他求情，可在她望见黎项禾的面色后，也只得作罢退回去，他父亲的面容冷漠，是她从未见过的不近人情。
也就在这一刻，黎莲机才发觉受他忽略的细枝末节，黎项禾他们如避洪水猛兽般，是离他远远的站位，放眼望去，周围的侍卫无一不冷眼防范着他的一举一动，右手一刻不离剑柄。
黎莲机心中“咯噔”一声，不自觉的拖着锁链往他们迈了一小步：“义父，你们……”
侍卫如临大敌，瞬间拔剑一涌而上，无一例外地剑指着他，围他个插翅难逃。
黎予沧再也忍不住，一面推开人墙，一面哭喊着：“黎莲机——别装了，你快承认吧。乖乖认个错没什么大不了，爹会帮你走出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予沧……”黎予沧一哭，黎莲机当下无措，脑中更宛若浆糊。
黎项禾下令：“带她退下。夫人，你先与她一起去歇息吧。”
“是。”几名侍卫收起剑，将黎予沧连拖带拉，送至温氏身边。
“夫君，莲机他……”温氏脸色复杂，不忍地看了黎莲机一眼又一眼。
黎予沧呜呜咽咽哭得更凶，挣不过大力的侍卫，干脆赖在地上一坐不起，哪里还有一位大家小姐的样子。
“我不走！我不走……黎莲机，你快认错吧！爹会原谅你的！”
“退下！”黎项禾重复下令，已近吼出。
从黎予沧记事起，她从未见黎项禾发这么大脾气，她吓得肩头一颤，泪都收了。
温氏去扶起她：“予沧，听话。走吧。”
许是黎项禾那一声对她惊吓过大，她半推半就地被温氏带出地牢。
黎项禾先是命众人退下，眼神冷漠地审视着黎莲机，严正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修炼了邪术！”
黎莲机孤立无援，又茫然又无助，不住摇着头道：“义父，您在说什么啊……我没……”
“来人！血鞭伺候！”
黎项禾无情地令下，黎莲机口中当即被硬生生塞入一块白色粗布。
他接过守卫递来的黑色长鞭，火光映照，鞭上隐现的倒刺如同细碎的獠牙，将即将消失殆尽的温情彻底撕碎。
黎项禾扬起鞭子，手臂微有颤意，终在落鞭前重新问出口：“还是不认吗？”
黎莲机怔怔地，处在这不明不白地尴尬境地，迈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劫难，逼迫两难之下，若有似无的黑气悄无声息的蔓上他的眉心，侵蚀着他的心智。
他的面目神情变得冰冷，甩头吐出嘴里的布，梗着脖子坚定不移地大吼道：“没有！我没有！”
狠绝到眼眶充血，目光一时也歹毒地望了望周遭，似要将在场侍卫的赶尽杀绝方解恨。
黎项禾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一个眼色打过，侍卫重新捡起粗布塞回去。
“你这不肖子！让你嘴硬！”
这一次，鞭子实打实地落下，一鞭一鞭，抽在他因倔强直挺挺的背上。
黎莲机牙关紧收，疼到双目充血，却连“呜咽”声都不肯泄出，而这碾碎的疼痛，渐渐也夺去他理智，只听得他硬从鼻间哼出两声疯狂而邪肆的笑音，不知酸楚不知味。
“你还敢笑！认不认错！认不认！”
几十鞭下去，他衣衫尽毁，皮开肉绽，却是从不听他求饶，侍卫已不忍再看。
直到黎莲机意识渐渐涣散，垂下头去，黎项禾才收下手，侍卫会意，迅速接走血鞭。
不知黎项禾是气得太过，还是打得太累，呼吸粗重而急促，平复后，他不愿再多留，甩袖而去，临走道：“你且待在这里想想清楚。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踏进这里半步，留人给我好好看守。”
“是！”
侍卫井然退出牢房，闭门落锁。
牢廊上嵌着的火把因受了阴潮而明明灭灭，这里经年未启，自然没有关着其他什么人，四处散着霉朽，偌大的地牢，余他黎莲机一人而已。
他挣扎着嗑开眼皮，目及便是黎项禾决绝的背影。
此刻，他多想拥住手臂取暖。
是这地牢太寒，他又衣不蔽体吗？
混沌之下，他很快昏迷不醒。
……
黎项禾迈出那令人压抑的地牢，仰头深吸提气，摆手遣住身后侍卫，独自隐入漫漫夜下。
侍卫在看不见他人影后，忍不住哆嗦一把，悄声议论道：“家主可真下得去手啊。”
“能将养育十几年的儿子打成这样……”一阵欲言又止。
“唉，我看着都肉疼……”
暗处，其实并未离去的黎项禾眼前一昏，险些站不住脚，一滩血呕出来，他赶紧用手扶上墙角才算再次稳住，嘴角扯动，一阵苦笑。
他又何尝不是打在黎莲机身上，痛进他的心。非骨肉相连，却早已胜似至亲。
“对不住了莲机，众目之下，迫不得已，只有戏作足了，消除群愤，你才有希望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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