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怡看着林芳贞的模样，也红了眼圈，她说：“林大娘也不必太过伤心，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别说你的了，越说你越伤心，让我来看看刘叶贞的。”王惠贞说着从林芳贞手上拿出刘叶贞的偈语：
“黄果青藤两相缠，无名有实似鸟伴；流言蜚语如风过，一身为二置心安。”王惠贞仔细地思考了一阵，说：“这个我也能解大半。”
“第一句是说她和张灿相好，她年龄大，是‘黄果’，张灿年龄小，是‘青藤’，这两人啊，也不知是青藤缠上一黄果，还是黄果缠上一青藤。第二句也是说他们俩的关系，是无名有实。第三句是说他们不怕别人说他们说闲话，还是要坚持在一起，只把那些闲话当耳旁风，只是这最后一句，就实在不懂了，你们说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林芳贞对王惠贞竖起大拇指笑了：“你这水平，佩服！”
林芳贞和董怡也把最后一句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摇头，林芳贞说：“也许这句也是只有等事过了才能解，放一边吧。”
王惠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刚才也是瞎说的，你们别笑了就好了。”她说罢，黯然地拿起罗芹贞的那张纸递给董怡：“小董，说说她吧，可怜的罗芹贞。”
董怡读出这上面的四句偈语：“水洗黄花荡恩仇，背井离乡耷一头；蜂飞蝶舞人笑痴，叶落高树三更后。”
“根据你们两位大娘跟我讲的罗芹贞的事，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意思，第一句是说朱玉生让她在河里摔一跤从而与她结下情怨这事。第二句是说他们背井离乡私奔和朱玉生意外死去这事。第三句说的是她得花疾病这事，第四句嘛，说的是刚刚发生的，她从——从树上落下来亡命这事，象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下来，天啊！这也太准了吧，半夜三更这时间说准了，从树上落下这一方式也说准了，我——”
董怡惊得站身来，在屋里来回踱着，一会儿仰头看天花板，一会儿咬着手指思考着。王惠贞和林芳贞看着她，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可她们都明白她在想一件费解的事。
董怡好一阵才停下脚步，看着王惠贞和林芳贞说：“不怕二大娘不高兴，受我父母的影响，我是个无神论者，我一直是不信鬼神不信佛的，可是——可是这些神秘的偈语让我无法解释，我现在真有些相信有佛有菩萨了。”
“阿弥陀佛！”王惠贞和林芳贞两人同时合掌，异口同声地对着董怡施礼道，仿佛她们又多了个同道。
打这之后，董怡再来林芳贞这里时，遇到林芳贞和王惠贞在念经，她竟然也自觉自愿地跟着念。
不久之后，董怡回上海探了次亲。
上海探亲回来的董怡，除带回几本书，还带回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她来林芳贞这里聊天时，常常把这收音机带来，和王惠贞她们三人从收音机里能听到一些比报纸更加及时的新闻。
这天，她们突然听到尼克松访华并发表中美上海联合公报的消息，林芳贞和王惠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们之前也从不知道这尼克松是谁，可董怡却喜形于色，兴奋得来回走动。
王惠贞不解地问：“看把你高兴得，你高兴什么呢，就因为这个美国人到过你们家住的上海吗？”
董怡瞪大了双眼看着王惠贞：“这个美国人？王大娘唉！尼克松可不是一般的美国人，他是美国总统，美国总统啊。”
“是啊，他是美国总统又怎么样了呢，跟你有什么关系吗，看把你高兴得。”王惠贞更加不解地说。
董怡挥挥手：“美国是干什么的？原来支持蒋介石打内战，后来又打朝鲜，我们中国跟它打了几年，按理说来，美国是我们中国的冤家对头了，是吗？可去年10月联合国恢复了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现在美国总统又来访问中国，说明了什么？你们两个大娘说这说明了什么？”
林芳贞听了这话，陷入了沉思，王惠贞仍然茫然地看着董怡问：“我这脑袋想不出说明了什么。你见识多，你说说这说明了什么？”
董怡兴奋地说：“第一，说明我们中国强大了。第二，说明美国都有些害怕我们了，要跟我们搞好关系了。第三，说明国民党反动派彻底完蛋了，原来还想反攻大陆，做梦去吧。第四，这第四嘛，可能就跟林大娘有关了。我猜测，我只是猜测啊，这美国跟中国关系好了，台湾跟大陆的关系也就可能慢慢缓和了，说不定，说不定林大娘就能见到她父亲和弟弟们了。”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王惠贞一听这话，高兴地抓住董怡的胳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时，她们两人才发现一直没开腔的林芳贞脸侧向一边，泪水正象小溪般流淌。
两人一下沉默了，静静地看着林芳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王惠贞先打破沉默，她用手帕擦着林芳贞的脸说：“你没听见董怡说吗？也许过不了好久你就能见到他们了，你应该高兴。”
董怡也红了眼圈说：“我一年见不到我父母都把我想得不得了，林大娘你——二十多年了。我——我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呢？你现在后悔吗？”
林芳贞擦净脸上的泪痕，呆呆地看着佛龛上的佛像说：“不后悔！只有这个坝子才是斋姑娘的家，虽说前几年闹了一阵，可多数牌坊，多数佛像，多数经书不是还在吗，不是还有五六百个斋姑娘吗？在这世上，我在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大一个家？”
“人啊！佛啊！这世界啊！”董怡也看着佛龛，表情沉凝地感叹道。
“对不起，两位大娘。”董怡突然转过头来对着王惠贞和林芳贞两人鞠了一躬。
两人无不惊讶地看着她，林芳贞问：“丫头，你为什么说出对不起这样的话？”
董怡：“我没有对你们完全讲实话，其实，我来找你们，接近你们，不纯粹是为了聊天解闷交朋友，我想得更多的是想写一本书，写一本关于斋姑娘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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