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石屋，徒弟正和师兄弟煮山芋。徒弟介绍了四人：大师兄“大马猴”会十八般武艺，三师兄“猴精”能飞檐走壁，自己的飞镖是跟五师兄学的。最后介绍年近四十的厨师水福海，说他不会武功，却很有计谋，烧野味那是一绝。
“大马猴”自谦说大师兄下山两年杳无音讯，师弟们便尊他为大师兄，大家正商议去城里，杀几个鬼子做投名状。
时光满意的看看各位,点头说是要进城，但不是马上去杀鬼子。打鬼子来日方长，首先要有人马，请四人进城找说书的，要他们讲《戚继光》和《岳飞》，给说书的每人每月两个大洋。大家留在城里住小飞家，暗中物色想抗日的听书人，由小飞跟大家联络。
他接下来要做的，是不能让肖阳跑路。回到洞里，他故意嚷着徒弟记帐：城西炸毁鬼子军车四辆，二十个鬼子算十个，二五扒皮。
时业祥见儿子兴高采烈也跟着高兴，告诉他，肖营长是开玩笑的，趁郝书记在村里去说清楚。
时光看一旁诡笑的肖阳恨得直咬牙，但他暂时还不能得罪他，等他领出国军俘虏，再跟他摊牌。单干的旗号就叫皖南游击队，比广县游击队牌头还大。哼哼！高兴一阵后，交代徒弟跟父亲回石屋拿清单上的中药材。治好伤员，也算报答了老郝的知遇之恩，体面人走，也要走的体面。若老郝给肖阳领人，曾子萍的特工身份，只好由自己亲自下药。
郝卫国听说时光带了一队国军回来，亲自到村口迎接。泡茶打烟后，要他先说说这两天到哪儿去了。时光看看董保民，低头无语。
“怎么？说不出口？”郝卫国有意激将他。
“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找父亲和儿子，顺便烧了鬼子粮库。”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找国军的事，也不敢看郝卫国。
忽听郝卫国冷峻的问声：“你父亲去了陶庄？”
时光一惊，知道睿智的老郝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行踪，敷衍说顺便办点私事。
郝卫国已洞悉了他的心事，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肖阳进村后感觉心里难受，无精打采地将截获电报递过去。
郝卫国扫一眼，立刻严肃起来，将电报递给董保民。
余南山听说城西的军火车是时郎中炸的，打心里敬佩。想起自己被领导逼的境况，心里就酸楚，亏得老天送来个时郎中，鬼子到现在没动身与他不无关系，他能回来已经不错了，若再批评他，再发飙跑了咋办？本道好不容易遇上个救星，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要留住他，便说：“郝书记，不能光怪时光同志，我们没有善待他，也有责任。”
董保民看了电报很紧张，电报的意思好像“杜鹃”已在独山村，正在思考会是谁，见郝卫国盯着自己，忙表态说：“时光同志，之前我对你有误解，请你谅解。”
肖阳正想开口说领回俘虏一事，郝卫国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热情道：“肖营长是抗日英雄，现在是不分党派共同抗日。我有个请求，请肖营长及部下在此暂住几日，将你们战场上的技术活教教游击队，如何？”
肖阳感觉头晕的厉害，手撑着额头表示，他要跟弟兄们商量一下。
听了他不温不火的答复，急坏了一旁的时光。他认为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很不满地瞥他一眼，这一瞥却发觉他有些不对劲，究竟哪儿不对劲，他也说不清楚。
郝卫国微笑说：“那是当然，我只是邀请你们暂留此地，边养伤，边训练。”
去住宿的路上，周长庚问肖阳，是否真的要帮游击队训练？
肖阳哼哼着说，谁愿意跟这些土包子打交道？看在他们营救川军兄弟的份上，先做做样子，糊弄一下。那个郎中一副市侩嘴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防着点。
周长庚笑笑，说一他看，郎中单纯的很，他是想哄川军兄弟帮他报家仇。
二
郝卫国正在和时光谈话，小唐进门耳语。
郝卫国皱起眉头说：“回电，就说原联络站暴露，‘杜鹃鸟’还没到游击队。”又咂嘴道：“起个什么代号不好，非得起个跟鬼子特工相似的代号，这下麻烦了。”
他还有个麻烦事要处理，这次回来得知时光和董保民闹矛盾，给他敲了警钟：一个好点子能救命，不被采纳等于零。精明的时光识破假突击队，还一再提醒，这二人却听不进去，差点酿成大祸。出于对游击队前途的担忧和负责的精神，他决定打破常规，将游击队交时光指挥。
廖委员听了他的主张有些吃惊，沉默一会说：“我认为时光同志现在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副队长，但不赞成将游击队交给他。这不是能力问题，他政治倾向模糊，背景很复杂。国军有熟人，还有鬼子朋友。当前形势非常严峻，稍有不慎，会给抗战事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再说，此人野性十足，率性行事，动不动就跑路，无组织无纪律。若将队伍交给他，会带坏一批人。我意见，让他在副队长岗位上干出成绩来再考虑。当然，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墨守成规，再等一阵看看，如他真能担当此大任，再考虑给两个年轻人压担子。
郝卫国听他不显山不露水地一番话，瞬间明白了他心思：要想让时光当家，董保民也要去掉“副”字。他清楚，若将二人同时提拔，定会造成分庭抗礼之局面。
张委员也不赞成，认为大敌当前，临阵换将不可取。更不同意廖委给董保民压担子的提议，主张维持目前既有格局，让时光给代理队长出谋划策。他可以跟余南山同志做工作，多听取时光同志的建言。他相信，余南山同志会善待时光同志的。
两人的态度，愈发坚定了郝卫国启用时光之决心，他以退为进解释一番，最后说，这次交心有一个共识：时光同志可以成为名副其实地副队长， 游击队暂不做大的调整。仍保持现有格局，先让他带领游击队完成阻敌西进任务。
两位委员沉默，郝卫国同志的会议小结非常艺术，谈笑中已将游击队交给了时光，对他铁了心将游击队交给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郎中，不免担忧。游击队中层干部会上，廖委员代表县委，对时光同志主持工作做了说明。郝卫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在此之前，几位领导事先已分别谈了话。
董保民见老乡领导找他分外热情，得知县委决定，差点惊掉下巴，很是担忧的说：“廖委，组织决定，我坚决服从。但让连枪都不会放的郎中，当游击队的领头人会贻笑大方，请组织上慎重啊！”
廖委员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小董，这个决定，是县委在特殊情况下做出的。你的问题我也一再提议，县委考虑你刚任职，还需要过渡一下。相信你能理解，你入党有几年了，要有胸怀，支持他的工作。当然，如发现他有重大问题，要及时跟我说。”
郝卫国见到余南山打根烟问：“吵死吵活不干队长，不会是让你代理有意见吧？”
余南山咧咧嘴，说开始确有想法，后来理解了。对付国民党反动派还能将就，对付鬼子有点够呛，想想假突击队事件都后怕，听说鬼子特工“杜鹃”来了，一个头，两个大。县委没处分本道已给足了面子，游击队不能毁在本道手上。
郝卫国对他通情达理，真情流露的表白很感动，点头说：“难得你有这么高的觉悟，那你给县委推荐一人，这个人在对敌策略上必须出类拔萃，比你我都略胜一筹。”
“时郎中！”余南山脱口而出，说过后心里一阵酸楚，毕竟戴帽子容易拿帽子难。原以为队长迟早是董保民，刚才郝书记最后开的条件，让他幡然梦醒，这不是明摆着要时郎中干么？想起姓董的拿自己不吃劲，也有点幸灾乐祸。摊开来说，他情愿时郎中干队长，救过自己的命不说，头脑灵光，能克敌制胜。又瞬间评估了一下态势：这两人相互不对付，三人的会议，最后还是自己的一票精贵，既吃香的很，又不劳神。立刻豁达的表态：“郝书记，本道一万个拥护县委的决定，坚决支持时副队长工作。”
“好，我就知道你素质高。”郝卫国不吝啬溢美之词，一句评价就让他心满意足。
三
时光听说让他当游击队的家，第一反应是队伍拉不成了。寻思，游击队三个副的，自己枪都不会打，能当得了这个家？代理队长的位子被抢，心里能不憋屈？姓董的更是冤家对头。我若当家，这两人能像徒弟一样听我的？
他的神态早在张委员预料中，他尽管对郝卫国的决定心存疑虑，但决定后还是要执行的。
时光谦卑应道：“领导，我能不当这个家么？我是郎中，不懂打仗，又刚来没两天，上茅房也有先来后到。打鬼子不是看诊，误诊死一个，鬼子来了叫不动人，会死很多人。”
张委员略感意外，这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动声色地说：“时光同志，听郝书记说，你很有胆略，智勇双全，不是凡人呐。”
“不是那回事，我就是个凡人，既没理想，也无使命。”他决定推掉，拉自己的队伍。
“时光同志，不要谦虚了。大家都是平凡人，但凡人也能干出不平凡的事，你这几天打死不少鬼子，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啊。”
“不是谦虚，鬼子进城无缘无故的杀了那么多无辜平民，是个男人，就不会饶过他们。”
“这就对了，国家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关头，只要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再平凡也有抗敌保国之责任，那些以种种理由推卸责任的，不是孬种，就是汉奸敌特。我说的责任是与生俱来注定的使命，从来到这个世上，早已打上了祖国的烙印，我们别无选择，更没有权利逃避。为了担负这个历史的使命，我党从建党以来，已有许多同志为此而丢掉性命。你爱人龙芳有家有亲人，为何舍命瞒着你也要干？因为她不是为自己和家庭活着。你应该向她学习。他发觉时光开始上路子了，起劲的鼓励。
“领导讲的使命到底是啥意思？”时光问。
“责任和义务。就好比家里遇上强盗抢劫，还欺儿霸女，家主就有保护家人，赶走强盗的责任。这种责任，不会因为你是否打得过强盗，或因家人有矛盾而消失。县委对你的安排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希望你发挥聪明才智，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从此做一个信仰坚定，革命到底的共产主义战士。”
时光一急暴露了心迹：“革命到底？我恐怕做不到，承接祖业，是我这辈子对祖宗应完成的念想，就是你说的使命。我不能将祖传中医在我手里失传。”
这又出乎张委员的意外，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想法，皱了皱眉头继续说：“不要担心其他同志是否拥护你。要赢得大家的尊重，首先要用事实证明给大家看。请相信，同志们参加游击队，不是为升官发财，而是为了共同的理想：救民于水火，将鬼子赶出中国！……”
时光看他旁若无人的越讲越起劲，心里已笃定了主意：你讲你的大使命，我完成我的小使命。这样一想，得意的微微点头。张委员见他点头，拍拍他肩膀走了。
他木讷地站在门口发愣：吔，话没说完，怎么走了？我还没同意干呢。
四
时光带着苦闷的心情，再次坐上独山顶。人在山顶，原来波澜四起的心渐渐平静。极目四野，朦胧的远山，巍延起伏，嵯峨绿黛。山谷中，飘渺的云烟，或隐或现，若即若离。此情此景引起了他无限地感慨，张委员的谈话对他有所触动，他是为中医而生，为救人性命而活，要他放下中医，革命到底，他很为难。他要好好地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秦大富背一支长枪过来问：“时副队长，让我带长短枪，有啥事？”
时光招手让他坐自己身边，然后说：“大富兄弟，愚兄一直悬壶济世，打打杀杀的事从不沾边。现在当了游击队副队长，要是再不会打枪不像话。想请兄弟悄悄地指点一下。”
秦大富明白了，他想学枪法，又不想让人知道。便热情地将中正步枪基本构造和必须掌握的要领逐项介绍。然后建议副队长应该配短枪，将自己的匣子枪退掉弹夹，细细地介绍一遍。最后总结说：“刚才讲的是基本要领，无论长短枪，最要紧的是要经常练，用心打。像侯队长给说书的的汤姆枪，基本上不需要瞄准，端在手里，手心合一，想哪打哪。”
时光点头，秦大富只说了一遍，他都记住了，而且边听边理解，秦大富说完，他也理解透了。接下来实际操作，秦大富不厌其烦地一旁指点。他端着步枪足足瞄了半个时辰。心里有事，练起来更加刻苦用心。
郝振国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时光愁眉苦脸道：“老郝，我有事请教，我要当了游击队的家，能不能带兵报仇？
郝卫国惊讶他惊乍乍的，半夜过来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打着哈欠答复道：“怎么不能？我们干革命，就是要帮助劳苦大众有仇的报仇，有冤的……。”
时光未等他说完，转身走了，丢下莫名其妙的郝卫国在哪儿发愣。
时光领了圣旨，故作神秘的对秦大富交代，说他已请示了老郝同意，夜里的行动要保密，带上分队出发。
秦大富越走，越觉的不对劲。追上去问，去笠帽顶执行什么任务？
“活捉死胖子，土匪人多，六人上山悄悄行动，余下人员山下接应。”
秦大富心存疑虑的问，这次行动郝书记真的同意了？
时光很坚定地点头，轻声交代徒弟，若不能活捉死胖子，就让他吃飞镖。
六人上山尚未进大厅便被土匪围住。姚胖子以为他星夜来投山寨，喜出望外，他没想到郎中这么快就想通了，要喽啰上酒喝个痛快。
黑龙提醒，郎中半夜上山恐有他图。又喝问时光：“你说，为何夜闯山寨？”
秦大富怀疑的眼神看过来，时光已股不得跟他解释，应变道：“游击队正在抓捕叫“杜鹃”的日本女特工，有人说看见她被笠帽顶绑了，想来辨认一下，是不是她。”
姚胖子恼羞成怒：“是哪个胡说八道？山寨早就不干绑票的营生，郝老板清楚的很。”
黑龙凑到姚胖子跟前嘀咕，说不能轻信他，要郝老板讲清楚再放人。
时光没想到当家后第一次行动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了将戏演下去，不停地叫骂：“‘杜鹃’，你个罪该万死的鬼子特工，你给我站出来！”
姚胖子听着郎中的叫骂，声声入耳，胆颤心惊。之前郝卫国连来几趟说合，他考虑世道纷扰，心里没底，只承诺不再绑票，不跟日本人来往。他好生款待女人的目的，本想哪天鬼子来了，拿她做挡箭牌：山寨保护日本人有功，估计日本人不会对山寨怎么样。现在，山寨里有个日本特工那还了得？得赶快送走这个“瘟神”。对，拿她跟日本人换些军火。
五
黎明时分，郝卫国领回时光，直接去了会议室。一脚踢开门，又一脚将椅子踢倒。他得知时光带人去了笠帽顶开始有点费解，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回来的路上越想越后怕。县委为了抗战大局，几个月来分别做县保安团高振庭、凤凰岭吴大头和笠帽顶姚大海的工作。前两个工作已经失败，只剩他负责的笠帽顶这点希望。虽然姚大海没明确答复，但至少不像前两个公开投敌。若姚大海得知，身为游击队当家的去找他报仇，无疑会将这股土匪武装推向敌方，县委的联合抗日计划将毁于一旦。心中憋着无名之火无处发泄，踢门踢椅还不解气，又满腔怒火的瞪着秦大富。
“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大的行动，你竟敢不报告？你的党性原则哪儿去了？”他怒不可遏的责问。
秦大富已吓得毕恭毕敬的低下头。时光急辩道：“老郝，不能怪他，我的责任。不过我是请示过你的，你没忘吧？”
郝卫国继续责问：“时光同志不懂游击队的规定，你也不清楚？关你三天禁闭！”
秦大富责怪的眼神瞟一眼时光，委屈的走了。时光见他瞟自己，心里很不过意，小心翼翼的说：“老郝，不能怪他，是我的错。”他嘴上认错，却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只是不想让无辜的秦大富为自己担责任。
“你没错，是我错了，我看错人了。”郝卫国原本也想对他发一通火，考虑他对游击队相关规定不清楚，又知他爱面子，便重话轻讲。
“老郝，我不晓得你为何发尬么大的火，真的不能怪秦分队长。”
“我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我太自以为是了，自恃聪明，报仇第一，谁要不让我报家仇，天皇老子也不行。”郝卫国故意反话正说。
时光心想，他这不是拿话拷打我么？郝卫国还在数落自己：“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肩负的责任，就是没忘为亲人报仇。”
时光忍不住道：“老郝，你不要指桑骂槐好不好？我到现在还不晓得究竟错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错在哪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当家就是为了给亲人报仇，管他什么抗战大局，大不了我不干！我还不想干哩。”
时光连连作揖道：“哎呀老郝，想骂就骂，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呢？我真受不了你了。”
六
郝卫国这才打根烟，两人点着后说：“时光同志，你这么聪明，竟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我只跟你讲两点：抗战爆发以来，县委分别做本县三大武装联合抗日工作，动员姚胖子抗日是县委工作的重点。你身为游击队当家的，夜里上山杀他，后果很严重。姚胖子没死，他会跟游击队反目成仇投降鬼子。他死了，二当家的黑龙本来就跟鬼子眉来眼去，你正好给了他投降的理由，他会藉口给大哥报仇，中国人自相残杀的大戏被你开锣了，鬼子会笑得睡不着觉。更何况你还找错对象杀错人呢。”
时光越听越惊心，想不到报个仇还这么复杂。他对老郝后面一句不解，问：“怎么会杀错人呢？你不是说龙芳是被土匪杀害的么？”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是土匪没错，但不是笠帽顶的土匪，凶手是凤凰岭土匪吴大头。也怪我没把话讲清楚。”
时光惊愕的睁大眼睛问：“吔吔，凤凰岭不是抗日游击队么？怎么又成土匪了？”
“哪个告诉你吴大头是抗日游击队？他挂羊头卖狗肉你也相信？”郝卫国决定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不然难保他今后不做出格之事。他说，吴大头学名吴人杰，参加过皖南红军独立团，失败后溜回家，组建游击队时拒绝归队。他唯一的儿子很小就送到上海姨娘家上学，一直未回过独山村。老婆几年前被黑龙绑票，他在赎金上斤斤计较，黑龙最后撕了票。去年除夕夜，吴大头强暴烈士遗孀春兰，被余南山关进祠堂，后来被他溜到城里，还告了密。县委接到内线报告，派龙芳同志连夜去独山村送信，许大亮这才仓促突围，游击队只突出来连带伤员六十多人，政委也牺牲了。他却因告密有功，当了保安团高振庭团长的卫队长。他见没抓到两个队长，想起龙芳常来独山村找队长，误以为她是队长媳妇，再次告密。六月初，龙芳在许大亮护送途中遭伏击，都牺牲了。
郝卫国对他的提问本可以一句话说清楚，给他讲故事般的绕来绕去缘于两个顾虑。其一，安葬龙芳后，为了保护她家人和县委机关的安全，组织上让老龙出面告知女婿，是土匪杀了龙芳，吴大头其时已在凤凰岭，说法前后吻合。其二，眼下正是国共合作，龙芳遭谁伏击没明说，如告诉他，杀害龙芳的刽子手是军统和独立营，担心他又去报仇，会影响合作抗日大局。
郝卫国悲愤一会说，吴大头最近又抢劫良家妇女当压寨夫人，已聚集一百多人。县委多次动员他抗日，都被他拒绝。县政府也传话，只要他抗日既往不咎，他也拒绝了。军统也争取他，最后不了了之。刚刚得到的消息，上海特高课已派人劝降，估计他八成要投靠日本人。
时光静静地听着，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可他心里很委屈：话没讲清楚，能怪我么？心里烦躁起来便想搁挑子。
“老郝，我当不了这个家，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郝卫国不满的说：“看来这几天我对牛弹琴了，跟你苦口婆心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龙芳要地下有知会怎么看你？当家的没有信仰，不带头遵守纪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何以服众？县委还指望你能改变一下游击队，你这个样子真让我失望！我有几本书待会儿拿给你看看，只要你认真学习领会，就能明白。”
七
晨风荡漾，翠竹摇曳。郝振国正跟肖阳告别。时光杵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他回味凌晨老郝的一番话有些后怕，庆幸自己在山上巧妙应变，不然自己就是破坏联合抗战大局的罪人，越想越遭心。他已感觉到当游击队的家并不容易，心生抱怨：人家不想干，还带逼着干？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个无人的旷野，,四周一片荒凉，自感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望不到边的茫然。想起董保民心里就发慌，瞥一眼余南山，感觉做了对不起他的亏心事。不行，我还得跟老郝把话讲清楚。
郝卫国却没给他张口的机会，重点提出几条要他格外注意。第一，鬼子俘虏尽快送战区，人手不够可请肖营长帮助。已确认鬼子特工“杜鹃”在广县，估计与营救鬼子俘虏有关，要防止鬼子偷袭救人，保护好群众。第二，包子店雷老板是我党地下交通员，只限他一人知道，打死都不能暴露。第三，要协助董保民同志做好敌特防范工作，尤其是要注意“杜鹃”伺机潜入游击队。第四，要主动和班子搞好团结。刚才给他的几本书是延安抗战大政方针，要好好研读。最后拿出吴大头寸照递给他。
时光看看照片上的吴大头，果然头大一点，两个鱼泡眼，像两盏灯笼挂在鼻梁上，微微张开的嘴巴露出两颗金牙。看着看着，竟觉得这对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啊哈，“猴崽子”。我说假突击队为何熟门熟路呢，本地汉奸带路，自然容易多了。看老郝急着要走，问他何时回来？
听郝卫国回答大约两天，最多三天。时光点头，认为三天够他干出点成绩了，他要告诉大家，他时光不是干不了，而是不想干。
八
时光、余南山和董保民三人回到会议室。他倒水，水瓶没水，问侍卫是谁？
时光当家让董保民感觉到了危机，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沉重的屈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落在了他心头。对他提出的问题自然嗤之以鼻。
时光知道他不服，问余南山，烧水倒茶谁张罗？余南山说平时打水有春兰兼带，她不在，自己动手。
时光还想问下去，董保民不耐烦地说如果没事，他要准备开党员会了。
时光担心当家后叫不动人的场景还是出现了，遇上这种冷漠、尴尬的场面多跌面子？转而一想，老郝要我当家，岂能让你下药？煞有介事地说，有一个重要的事要定下来，当家的要配个保镖，队里配个传话的。他不能亏了自己的徒弟，二选一的难题，怎么定都行。
董保民嘲笑，游击队是党的武装，革命队伍内部配警卫有严格的规定，想都甭想。
时光想发作，心里有点虚，只好退而求之，说既然有规定就算了，先让李小飞同志传话，不然开会谁来把话？
余南山低头不表态，董保民起身说：“你主持工作，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石头，通知党员会议室开会。”
时光以为董保民是为他上任开会，坐那儿想该讲些什么。
余南山对董保民开会不跟自己商量很有意见，见时光没走的意思，提醒他，会议没他的份。
时光惊讶，立刻意识到董保民有意寒碜自己，再不走要跌面子了。
余南山想自己代理队长刚被撸了，参加会议也同样尴尬，借故跟着离开。他这样做既给了时光面子，也借机摆脱窘境。
时光心里正落寞，见他跟来忙不迭的泡茶递烟。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称今天是岳父头七，正准备带儿子去龙口村，哪有工夫开会？
余南山心里好笑，顺势说他正想看望一下烈士家属，龙老板下葬时，丈母娘没见女婿到场，哭的很伤心。顺便替他跟老人家解释清楚。
岳母见到女婿和外孙自然欢心一会，伤心一阵。余南山也给足了时光面子，说她女婿现在是游击队当家的，今天是推掉会议来看望她老人家的。
岳母深感慰藉，说看来风水先生说的不错，老头子确实葬在龙脉上，才几天工夫，女婿就当官了。
时光听了恭维心里很舒服，问了岳母一些事，要儿子陪老人过两天。
小龙爽快点头，父亲离开不久，就要回去，看外婆不高兴，解释道：“您女婿现在当官了，村里有不少漂亮女人，我为姆妈看着他。”
老人顿时泪如泉涌，揽过外孙激动地摸摸头，拍拍肩膀，催他快回去。
回村路上，余南山有意拉近两人的距离，称游击队不作兴拜把子，今后哥弟相称如何？
时光对董保民的态度很愤然，心想我刚当个家，他就给老子下不了台，听余南山如是说欣然答应，问：“本道哥哥，愚弟今天的话有错么？董副政委为何这么不给面子？”
“没错，你主要不清楚游击队的情况。本道现在就给你叨咕叨咕？”见时光点头，他细细介绍一番后鼓动：除上级规定和党委决定的事项必须执行外，其他的只要有利于打鬼子，都能改。新官上任三把火，郎中弟弟放火，本道哥哥添油。
时光感动说：“面子是相互给的，愚弟放火也得跟哥哥商量，你的话我肯定听。”他已感觉到有个本道哥哥支持，自己的一些想法才能施展开。
“大兄弟”，余南山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无比激动，又非常舒坦的说：“贤弟提出要倒茶和传话的很正当。本道之前也提过，被他乱弹琴了，我要不看在他上级派来的份上，早拍板了。警卫的事不能提，提了郝书记也不会答应。可先定个通信员，兼带保镖、倒茶水。”
时光内心里甚是感激，他对徒弟的用心终于有着落了。问通信员是不是官？
余南山说不是官，但在领导身边都算官，不算正的算副的，国军那儿不都有为长官跑前跑后的副官么。
时光还有一个问题请教，问董副政委说配保镖级别不够是何讲究？
余南山按照自己的理解说，正规部队旅长以上配警卫，游击队现在人不多，至多套个正规部队的连长，连长上头还有营长、团长。
时光懂了，游击队当官也是按人头定级别，想起肖阳是营长，不管当家多少天，身份要般配，矮人一截怎么拿捏他?在他的潜意识里，肖阳所部早归他了，问多少人马才能套个营级。
余南山解释，游击队和正规部队有区别，有个二百来人就能套个营长。
时光心里默了一下，准备先凑足二百人。又问：“本道哥哥，吴大头打的是凤凰岭抗日游击队，死胖子打的是笠帽顶抗日义勇军，游击队打的是什么旗号？”
余南山说，之前是红军游击队，国共合作，红军游击队都改称新四军，现在打的是新四军广县游击队。
时光微微摇头，说这个旗号可以是可以，但没有特色。时氏中药铺改叫广县中药铺，其他十几个中药铺咋办？不如叫“新四军独山游击队”。
“独山游击队？不行，鬼子听到旗号，地图上一查，就晓得游击队的驻地。再说游击队名称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得向上汇报，批准了才行。”余南山提醒道。
九
回到会议室，徒弟凑过来喜气洋洋地问：“队长，你真的要干大当家的？”喊惯师傅的徒弟一声队长，让师傅浑身不自在。
“小飞，还喊师傅吧。找我谈话的领导以为我同意了。都是体面人，不能不给面子，先干几天，等他们回来再说。还有个事跟你讲一下，你先干通信员，算副队长级别。”
“我不在乎当什么官，跑个腿没问题，顺带着当你的保镖。听师傅的意思，还不想在游击队干？”听师傅说了拉队伍的打算，提醒说：\"像师傅小有名气的体面人得不到尊重，那是没干头。不过，现在这么多大领导信任师傅，您多有面子呀，这不等于将游击队交给师傅统领么，比师傅拉队伍来的快呀。游击队还有地方住，拉了队伍住哪儿？不要指望肖营长，他要肯入伙，就不叫‘一根筋’了。”
时光被徒弟寥寥几句噎的哑口无言。认真琢磨一会，觉得徒弟的话有道理，队伍拉起来还真没地方去。即使说服了“一根筋”，自己不懂打仗，他会听我的？跟在他后面混，还不如留在游击队。思来想去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离谱。他还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事要叮嘱徒弟：“小飞，革命了，我们应该谦卑一点，下次介绍……。”
“我清楚的很，我师傅是‘着名郎中’。老郝给师傅找好了房子，我已打扫好，马上去接老伯。”
李小飞扶时业祥进门，一家人总算有了安定场所。徒弟忙着泡茶，一阵忙乎后各自坐下喝茶。父亲说，太公的太公当过朝廷的医官，相当于现在的县长，子孙遵照祖训没再当官。儿子现在当了游击队的家，也算个官。时家子孙当官要一心为大家，不能再干昨天夜里的蠢事，下一步怎么走？听儿子说找鬼子算账为姆妈和岳父报仇！他提醒，现在不是郎中看诊，要游击队为当家的报家仇去牺牲，讲不过去，当了游击队的家，要顾全上百号人的性命，不然人家要讲闲话，老郝也不会给面子的。看诊讲究防治结合，还是多想想万全之策。
时光点头，是得想个好法子。十几年的看诊经历，已经培养了他的亲民情感，这种情感是由心生骨子里长的。只要是为了底层民众的事体，他什么都可以做。看着被自己救治好的病人开心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满足。父亲的话再次让他从晕头转向的事宜中清醒过来。要徒弟去喊三个分队长，请余南山参加。
几位进门,见当家的泡好茶拿好烟招待，惊喜的问有啥吩咐？
时光装深沉地说：“各位，老郝临走叮嘱我不少的事，我只能分病情的轻重缓急来下药。老郝讲不准鬼子打宣县，又要防鬼子来偷袭。大家也晓得我不会打仗。有请各位指点一下，我根据大家讲的再开方子。”
几位呷着清香四溢的绿茶,抽着好烟,情绪自然不错，对他的谦卑态度更是满意。如何不让鬼子打宣县，大家没办法，要说鬼子来扫荡，保护村民的办法多的是。
余南山列数村民藏身的地方，近有独山石门洞，远有野鸡湾，不远不近的有鳄鱼岭，虽然三面环水，可坐竹筏进深山。接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将近年来反围剿的经验又拎出几条，包括鞭炮放桶里当机关枪，挖坑下竹签等等。
时光听的直抽冷气，吩咐余南山挂帅，把反围剿的法子都用上。最后留下余南山和秦大富，问：“你俩已见过肖阳带来的那个女兵，她是不是林晴嫂？”
余南山看看秦大富说：“他娘的，还真拿不准，看她眼神不太像。”
秦大富抓抓头说：“可能不是，看她走路的样子不像。”
时光对二人含糊其辞的答复很不满意，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曾子萍不是“杜鹃”，但她一定是那个给鬼子带路的鬼子特工林晴嫂。
十
众人离开后，父亲提醒，刚才讲的都是猎户常用的法子，周边村子猎户不少，他们有对付野兽的门道，将他们拢到一起得劲的很。道观里有一门义和团用过的檀树炮，打的不远却遍地开花，如想用找清源道长，就怕来不及。
时光当即请父亲抓紧去召集猎户，让卢大虎负责。再亲自跑一趟道观，将炮扛回来。
父亲点头道：“总算有个家了，我跟小龙不是游击队，准备在家开火。吴村长派了一位妇女帮我们料理家务，不要工钱。当时我没答应，你要同意，我去回个话。”
时光想父亲有伤行动不便，自己又没工夫照顾一老一少，很感激吴村长想的周到。
谁知靠在门口偷听的小龙进门说：“我不同意女人来家里，我可以照顾爷爷。”
爷爷问：“哪个烧饭洗衣服？我又不能动。你不同意也行，家务你来做？”
时光责怪儿子没陪外婆，父子俩点个卯就走，老人会伤心。听儿子说经外婆同意才放下心来。他现在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放在如何应付鬼子扫荡上，回到房间拿出老郝的几本书，想先探究一下法道。眼睛盯着书，心里却在想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烧哪三把？老郝将送走鬼子俘虏定为第一条，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再说，这二人留村里，迟早要招来鬼子。老郝让肖阳押送，“一根筋”一去不回咋办？其他人送又不放心。余南山是老游击队，他去应该没问题。
喊来余南山说了想法，那晓得本道哥哥不想见国民党反动派，还说送上门让军统砍头划不来，他还想多杀几个鬼子。让肖阳去他又不服气，反问时光，游击队的功劳为何要送国军？
时光对他深表理解，但人是必须要送的，看来只好自己走一趟了，便说自己有点事外出，可能要有个三五天才能回来，队里的事由他掌管。
余南山提醒，当家的外出要报上级批准。郎中弟弟刚当家已犯纪律，不能再犯了，最好喊“乱弹琴”开个会商量一下。
时光不想见他，更怕浪费时间，何况这种事不能声张，决定悄无声息的动身。带上会使飞镖的徒弟，再带两个会打枪的。周长庚算一个，再让他选一个。路上遇到国军有他应付。遇上鬼子由“着名郎中”亲自对付。
周长庚想跟肖长官说一声。时光不同意，说这次行动是秘密的，你一招呼，肖阳再一嚷嚷，大家都走不成。
一行六人乔装山民悄悄走了，天擦黑已走下近三十里路程。时光担心路上不安全，坚持到张村歇脚。他一年前曾被该村大户在国军当副营长的儿子接来给他母亲看过诊，想在熟人家过夜安全些。来到张家敲门。一男子惺忪着眼哈欠连连，听说借宿，扫了一眼六人让进屋，要女主人忙碌吃喝。
时光有些诧异，张母竟然不认得自己了？看她进进出出面无表情的耷拉着眼皮，上最后一道菜才瞥他一眼。他从她古怪的眼神中，看出了千般恐惧，万般担忧，便想找她问个明白，要大家先吃，他出去透口气。出门后发现张母立在厨房门口看他，心生疑窦，想问问她情况，路过几个房间，忽然在一个窗前停下。
房间黑灯瞎火却有人说话，听上去还不止一人，再看厨房，张母已消失。他万般疑惑地回房间，推门一看，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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