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樱花……开了。”
陈仓客栈。
矮个子的东瀛男人正望着窗口发呆。
“掌柜，你怎么了？”
店小二看看掌柜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本人…无事。”矮小的东瀛男人装作坚强道。
小二撇了撇嘴。
既然没事，那就没事吧。
反正这东瀛人掌柜在他们心目中也就是个矮男人罢了。
“掌柜，那我去忙了。”店小二道。
“不。”
那东瀛矮子忽地发话，
“坐下来，本人给你讲一个故事。”
店小二先是一愣，想了想也坐了下来。
这东瀛人能有什么故事？
“本人…来自扶桑。”
“我知道。”店小二点点头道。
毕竟中原人也不可能有你这种口音。
“扶桑……是一弹丸之地，曾仰望着大唐而存。”
掌柜缓缓道。
店小二不语，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扶桑人……不相信命运。”掌柜的语气低沉，“本人曾推算过…扶桑的气运，将在近些年走到尽头。”
店小二愣了愣，他咋瞧不出来这东瀛掌柜有这本事呢？
“小二。”
“啊？”
“本人……曾是八岐术士。”
“那是什么？”店小二疑惑道。
掌柜的目光深邃，他滑稽方长的脸上，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回忆之色。
“扶桑……与中原不同，中原尚武，而扶桑修术。”
店小二一愣，“什么术？”
“有忍术，算术，淫……咳咳，反正是诸多玄奥隐秘的术法。”
店小二点点头，他尤其向往东瀛掌柜口中的第三种术。
“而本人所修，便是八岐之术，此术乃是扶桑之顶尖术法，超越排名第二的忍术一大截。”掌柜的脸上带着一丝倨傲。
店小二又是点头，他心中腹诽：不是讲故事么？怎么吹起牛逼来了。
“八岐之术难以入门，因而修习之人不多，当年，在扶桑，吾等所修八岐之术的扶桑术士，便被称作八岐术士团。
也叫，八岐鬼。”掌柜接着道。
店小二眯了眯眼，这牛逼吹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八岐鬼的首领，实力已至七阶术士……用中原话来讲的话，约等于先天高手。”掌柜补充道。
店小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他并不习武，但最近客栈里议事的江湖客越来越多，他们所讲的，也让小二有了些印象。
先天，貌似是一种武学境界，此等高手在江湖几近于无，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
店小二抬起头，眼睛微眯。
掌柜编的故事，真挺像那么回事。
“而我……曾是八岐鬼的前任首领…”掌柜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有追忆，有悲痛，有倨傲，又有恨意。
店小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能掌柜脸大，藏不住事。
听到现在，店小二已经确认，掌柜是百分之百的吹牛逼。
还八岐鬼的前任首领。
我还不良人的不良帅呢！
忽略了店小二脸上的不屑。
掌柜继续一口气，接着道：
“本人……在做八岐鬼时，深深修习过占卜之术……
当年，本人算到……
扶桑……在半个甲子后，将散尽气数。
半个甲子后，也就是近几年…
所谓的气数散尽，与亡国无二。”
店小二吸了吸鼻子，你继续吹，小二我在听。
掌柜笑了笑。
“当本人把这个卜算消息昭告整个扶桑之时……
却被天皇下令……驱逐出境……”
店小二：“……”
你都咒你们亡国了，不驱逐你驱逐谁。
“但本人不服……”
此话一出，整个客栈的器具开始震动。
店小二一惊，他看向面前的东瀛掌柜。
他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气雾。
“那年，本人已有七阶术士的实力，也就是先天武学高手……但天皇的命令，却让整个扶桑的各路术士联合在一起，对本人进行围剿。
最开始，本人还能抵抗，甚至力压群雄。
但……”
店小二看掌柜停顿，赶忙催促：
“接着说啊！”
“但本人没想到的是，本人身后的八岐鬼……竟然被天皇所收买…本人被他们下了药，是扶桑最毒的断术散……
那年，扶桑遍地开满了樱花。
本人从七阶术士，跌境至不入流。
本人被活捉了，关在…八岐鬼的大牢里……
本人被天皇打上了‘乱国’的罪行，次日就要被施以及绞刑。”
店小二的语气急促起来，
“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没死？”
“是阿珍。”
“阿珍？”店小二疑惑。
“阿珍……是本人曾经的爱人，她曾说，她也要成为七阶术士，和本人一起……浪迹天涯，去大唐，去西洋……
抱歉，跑题了。”
掌柜滑稽的脸上带着惬意，他深吸了口气，再道：
“施行绞刑的前一天晚上，阿珍……将我从八岐鬼的大牢中放走了。”
店小二脸上露出喜色，
“怪不得你会活，那她呢？”
“我们在逃窜出八岐鬼最后一层巡逻圈时，被发现了……
原因是，本人当时被断术散祸害成了一个废人，本人跑不快……
阿珍为了救我……她一个人断后，拖延时间。”
店小二的呼吸一滞，他没再去问。
“本人……是一个极其懦弱的人，起码，在那一刻，本人比天下任何人都要懦弱……
阿珍跟我说，‘宫本，快走吧！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来找你，如果我死了，请一定不要为我报仇！’
阿珍推开了我。
我看见满天带着火焰的箭矢向我和阿珍射来……
我害怕了。”
“所以，你跑了？”店小二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掌柜点了点头，他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悔恨。
“本人跑了……本人没有回头……
因为我怕，我怕看到阿珍被箭矢插满的身体。
本人逃走的那一刻，还听到阿珍在对我说，
‘宫本，等我，我们一起去看樱花。’”
店小二忽然觉得鼻头有些酸楚，他愣了愣道，
“那……她没能逃得出来吗？”
掌柜摇头，
“次日，本人乔装打扮，再加上本人被断术散改变了体型，因此很难被认出来……本人走在扶桑的大街上，看到那处处张贴的告示：
八岐鬼成员阿珍，为掩护乱国贼宫本川信逃跑，偷盗天皇令，背叛术士纲要，特此施行‘万箭穿心’，以儆效尤，另附前八岐鬼首领画像图……
阿珍死了。
是被我害死的。
因为本人是个废人，跑不快……”
“不。”店小二打断了掌柜的话。
“你成为那般模样，是因为被天皇害的，是因为被手下背叛，下毒所致，这不怪你。”
掌柜深深地看了一眼店小二，再道：
“本人……亦知此理，本人当年被妄加罪名，无外乎是威胁到了天皇……
但更多的是，人心不过名利二字所化，当年……八岐鬼能背叛我……
只是天皇许诺了他们太多的好处。”
店小二沉默了。
他只是个店小二，这些略显高深的道理，对他这没读过书的粗人显得有些超纲。
“阿珍死了。
本人万念俱灰，逃入了大唐。
本人没有了术士修为，本人只是个废人……”
掌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淡。
店小二不知怎地，已完全相信了东瀛掌柜的话。
他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掌柜顿了顿，再道：
“本人在大唐，虽受尽了屈辱，但他们都不会要本人的命……
本人的身形已变得像一个大头婴儿那般滑稽…
被人嘲笑，也理所应当。
本人为了活命，膝盖软的就像一张纸。
本人……给谁都跪过。
甚至本人还恬不知耻地……为此招起了一个名字：
噗通，我给你磕俩之术……
算是了结本人当年对术的向往吧。”
店小二眼眶红红。
他再看向眼前的东瀛矮小男人，眼中，已满是敬佩之意。
“故事结束了么？”小二问。
“不，还远远没有。”
“那你，打算报仇么？”
掌柜忽地露出一丝轻松，
“算是报了。”
“可是，你不是已经……没有术了吗？”店小二瞪大眼睛。
掌柜笑笑，
“原本是没有的，但后来……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们在陈仓第一次做劫匪的勾当么？”
店小二微微愣神。
“有……有些印象。”
“当时有两位客人，来我们陈仓客栈吃茶……
一个是小年轻，一个是威严俊朗的高大男人。”掌柜提醒道。
店小二怔了怔，道：
“嘶…十几年，记不起来了。”
“他一个指剑，就将客栈的地板，劈出了数丈沟壑。”掌柜再道。
“对！对！我记起来了！那个江湖客，厉害的跟神仙一样，不出招就把我们全撂倒了！”店小二激动道。
随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
“掌柜，你，你是说……”
“没错。”
掌柜点头，
“那人……将本人体内的断术散毒，用指剑剔除的干干净净。
他看似在威胁我们不要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实际，却是在拯救……本人。
他的指剑劈地后外溢的剑气，自动飞入了本人的体内，绞毒，清淤，一气呵成。”
“他是谁？”店小二惊恐地长大了嘴。
“他……是不良帅。”
“什么？！”小二惊叫出声。
掌柜慢慢从椅子上滑下。
他短小的腿站立在地砖上，活像一个大头小孩。
他方正、下巴突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
“是大帅，帮我恢复了功力，是大帅，让我得以报仇。
自恢复实力后，本人先杀回了扶桑。
曾经天皇已退居幕后，他都老成那副样子，仍旧野心勃勃。
于是，本人先杀了他的傀儡儿子，再杀了他的妻，再诛他的九族…
本人最后去了八岐鬼居住的地方。
可一个人也没有了。
本人在祭拜了阿珍后，回到了……天罡。
八岐鬼并没有凭空消失。
而是他们发觉，本人的预言是真的。
他们新的首领，带着所有部下，来到天罡，找到了一个叫做……赵明的反臣。”
店小二细细听着，又出现了个新名字，赵明。
“他，是潞州节度使。
布局一百年，欲要推翻天罡，成就千古一帝。
他认为他最大的阻力，是不良帅。
但他却差得太远太远。
他不配是大帅的对手。
本人，便是大帅当年，随手布下的棋子。
那一刻，本人才反应过来，大帅的远见与算计，已是赵明这种货色不能媲美的了。
八岐鬼入了赵明的手下。
好巧不巧的是，那群术士中，便有当年给本人下毒的小人。”
店小二张大了嘴。
他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听掌柜的意思是，不良帅当年在陈仓客栈随手出的一剑，便已经是在布局了？
“赵明手下精兵良将甚多，本人虽然恢复了七阶术士，但在那甚多的先天高手中，仍算不得什么。
结果，大帅派来了一个叫‘孙笑’的细作。
本人意识到机会来了，便瞒着孙笑，自己先潜入了青云山。
我将天兵卫副统领所杀，乔装打扮成了他的样子。”
掌柜说完，身形一闪，真变成了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
店小二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继续听着。
“后来，孙笑在明。
我在暗。
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但大帅知晓。
我研制了断术散，通过赵明身边的丫鬟，偷偷添进赵明的饭食中。
每次只一点剂量。
久而久之，赵明这实打实的先天高手，便什么都不是了。
孙笑的机会也同样在进行中。
本人了解到，八岐鬼为了达成赵明的某种邪恶的祭祀，竟然献祭了他们的部众。
我笑了。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八岐鬼的本质，依旧没变。
最终。
赵明被孙笑的短刃随意斩杀在了青云山的地洞中。
而我假扮成的天兵卫的副统领，便轻易入了地洞，将剩下的八岐鬼……
一并诛灭！”
店小二眼神震动。
掌柜终于报了仇！
不仅屠了天皇，还将背叛的八岐鬼一网打尽！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掌柜向前迈出一步。
身形又变回那个小小的滑稽身影。
“八岐鬼，带来了扶桑的国运……
他们用国运与赵明做交换。
原来，本人预言中的气数散尽，竟是指此事。
没想到，命运的蝴蝶，早就扇动了翅膀……
本人收缴了所有的扶桑国运。
变成了一个绿色的珠子。
原来，大帅当年在陈仓帮我解毒之恩，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回报。
本人将……国运珠子，偷偷送到了一个叫寒山的高僧手里。
他会转交给大帅。
而我，将永远是大帅的暗子。”
店小二脸皮抽了抽，他已经彻底懵了。
掌柜短小的腿再向前迈动。
“你跟了本人十几年，想必你也清楚……
本人的心里，如今只有天罡。
没想到扶桑国运散尽，最终却是由我一人促成。”
“掌柜，那你后悔吗？”店小二忍不住问道。
“后悔？
本人绝不会后悔。
在他们将阿珍万箭穿心的那一刻，就不会后悔。”
掌柜走出了客栈外。
他是本人。
是前八岐鬼首领，宫本川信。
是如今不良帅的暗子。
是阿珍的爱人。
他望着陈仓街边盛绿的树木。
他笑了。
“故乡的樱花，开了。
阿珍，我还没陪你去看呢。”
……
“宫本，你已经是七阶术士了耶，真是太棒了！整个扶桑的术士都没有你厉害！”
“宫本，我想去看看大唐，听说长安的夜比什么都要美。”
“我叫阿珍，奇香阿珍，我最喜欢宫本川信了！”
“宫本，我来找你啦！我要加入八煞鬼，做你的部下，嘿嘿。”
……
\\\"宫本，等我，我们一起去看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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