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是变了脸色。
陈易等人只是觉得李弘景一个监军实在是没必要跟着一起上战场，配合不默契怕会出岔子，但监军如果连战场都不上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正在边防使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燕昀霁比任何时候都更快地否决。
“不行！”
这一声把辅国将军都吓了一跳，辅国将军与燕昀霁是发小，两人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他很少能看到燕昀霁这么紧张。
“万万不可，现在的情况不明朗，如果出现什么意外……”
燕昀霁眉头紧皱，再无之前游刃有余的模样，“我不好向陛下交代。”
“燕大将军，我自然知道战场并非玩乐之所，但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了解边疆战事。”
“事非经过不知难，如果连我都不上战场，又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弘景郑重抱拳，“我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但将军不需要费心思在我的身上，我只需要跟在后方即可。”
这话实在是合情合理，陈易甚至感到有些愧疚。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个带刀护卫是来混吃等死的那种，现在看来也是个尽职尽责的，不禁在心里认可了几分。
“军令如山，李柏舟，你现在算是靖嘉关军营里的士兵，那就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燕昀霁却依旧没有松口，“不行就是不行，你想要听到什么，我回来告诉你即可。”
说完眼看李弘景还打算开口，他直接提前宣布了谋会结束，掀开帷幕就快步离开了此处。
宣布散会的声音还留在风里，人却已经走的没影了。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第一次见，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咳咳，或许是大将军他有什么顾虑吧。”
塞上监军拍李弘景的肩膀。
“如今京城情况不明朗，前些日子宫宴上更是风起云涌，这个时候要是我们这也出了事，可能火就要一路烧到边疆了。”
说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视线看向燕昀霁离开的方向。
“我年岁大了，也不怕乱说话，如今整个梁国的形势都不好，大将军面上看起来总是轻松，实际上一直在为各方奔走。”
“我们这些粗人就只会打仗，玩政治是一点不会。美人无罪，怀璧其罪，就像是这战场上一样，打了胜仗是好事，可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去搬弄是非，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塞上监军这话说得异常直白，要是被旁人听去估计会惊得瞪出眼珠子。
李弘景凝视着他的面容，这位才到知天命年岁的中年人，因为常年驻守在大漠边疆，面容如同龟裂的大地。
看着他就好像能看到塞上的沙尘和飞雪，令人心中酸楚。
“我知道的。”李弘景说，“我一直知道将军的难处。”
她知道燕昀霁在担心什么。
毕竟她是一个众所周知体质极差的皇帝，空有一张脸大脑空空的废物九皇子。
在所有人看来，把她放到战场上，估计不出一刻钟就能死得连影子都见不到。
但她同样有着必须要上战场的理由。
正如同东来镇的危险，这些危险都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
她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得长远，就必须要去做，如果她只是在军营里坐着，焦心着燕昀霁的成功或者失败，然后无能为力地落几滴没有任何意义的眼泪……
那她根本就没必要来靖嘉关，在皇宫里玩乐不比长途跋涉更好？
更何况，去战场并非要去前线。
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任何一处都是战场。
燕昀霁来到李弘景住处的时候，李弘景正在看书。
借着桌上的烛火他瞥了一眼，发现是公冶文远的《奇策》。
这个名字很耳熟，他很快就在脑海里找出了对应的人。
公冶文远，七国名声最盛的谋士，但至今没有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高傲胖瘦年龄身份一无所知。
只知道此人多智近妖，不论是作诗还是出谋划策都是一把好手。
每当公冶文远的新书上市，总会被迅速抢购一空。
他也曾经翻阅过公冶文远写的战术着作，作为一个将军他常有恨不得将此人纳入麾下的想法。
不过同时也会感到奇怪——公冶文远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果是个将士，那为什么会把这些战术公之于众？
如果只是个谋士，又为何对战场写得如此鲜活？
有很多细节都能表现出，公冶文远绝对是上过战场的。
这样一个思维过人的谋士，却至今无人见过真面目，甚至连那些战术都没能在战场上有幸目睹，这让所有人都对此人感到越发好奇。
“公冶先生的书？”
本来燕昀霁是为了今日在谋会上的事来的，如今看到这本书，忍不住提了一句。
“对。”李弘景又翻了一页，“都上战场了，临时抱佛脚一下。”
这话让燕昀霁想到了白日的事情，他语气放缓几分，上前几步，在李弘景面前单膝跪下。
他几乎高出李弘景两头，哪怕跪下都能平视着李弘景。
“陛下。”他嗓音低沉，“不论如何末将都不希望您上战场。”
面对他这副姿态，李弘景放下手上的书，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
“我现在身处军营，自然得听将军的。”
燕昀霁立刻意识到李弘景答应他了，他立刻就放松下来。
“既然如此，夜更深重，还请陛下早些休息。”
说完他便请辞，大步流星地踏向门槛。
“谢谢你，燕昀霁。”
在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好像听到了李弘景的声音。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李弘景只是低头看着那本书，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样。
烛火被推开门漏出的风晃了一瞬，也让他的心跳乱了。
★
之后几日姜国营地都静悄悄的，就好像放弃了作战。
靖嘉关对此严阵以待，之前几场交锋的胜利让朱振尝到了甜头，他不可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如今燕昀霁回营地的消息还未传到对面，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看起来最适合发起进攻的机会。
这些日子燕昀霁整日与其他将士们讨论忙碌，李弘景每次都只是旁听，几乎不会出声。
久而久之营地内其他人也失去了对李弘景的关注，甚至有时候会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在。
姜国营地沉默了整整七日，直到第八日清晨破晓那刻陡生变故。
“咚咚咚咚！”
第八日清晨，几乎是东方破晓的第一刻，寂静多日的战场遥遥传来急促击鼓声。
鼓声震天，惊得城中鸟飞绝，也使得梁军大乱。
燕昀霁急匆匆整兵，虽然情况突发，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应对。
就在梁军已经整装待发的时候，姜军却偃旗息鼓，迅速撤离，留下面面相觑的边防使与辅国将军。
“奇了怪了。”辅国将军回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
“一大早敲响战鼓，结果刚出门朱振就夹着尾巴逃跑了……这是干什么？”
“我还以为他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边防使更是骂骂咧咧，“这狗东西，最好别落在我的手里！”
这消息落在燕昀霁的耳中，多年战场上打拼出的经验让他直觉感到不对，将将士们都召集了起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春秋时期的经典战役啊。”
听说这个消息的李弘景着实有些感叹，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类似的战术。
不过姜军这一套和曹刿有些不同，曹刿是等着对方击鼓三次才正式出兵，在对方士气最低落的时候击溃对方；
而姜军是击作战鼓让梁军误以为要开战了，等准备好的时候立刻撤回，从而达到让梁军紧张兮兮的状态。
等梁军疲惫不堪后，他们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梁军打溃。
“竟然有书写这种战术！”
对此特别感兴趣的边防使一下激动起来，“这是什么书？”
“惭愧，这本书本是我在宫中无意中看到的一本。”李弘景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后来那场冷宫大火，把很多藏书都给烧毁，也就不知下落了。”
听到冷宫大火，边防使脸色一变，痛心疾首：“太可惜了！”
燕昀霁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冷宫大火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只知道是疯了的顾瓷打翻炉火点燃了冷宫。
他本来也以为只是一场意外，直到听到老将军和先帝的对话，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顾瓷是故意点火的，为的就是将李弘景烧死在宫中。
也幸好那天崔来明进宫，看到了冷宫方向的烟雾，这才将已经昏迷过去的李弘景抢救出来。
可惜从那之后李弘景的身体就变得很差，直到现在也不见好。
李弘景对此倒是坦然自若，好像只是提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果姜军真的是这种作战方式，那么他们接下来肯定还要击鼓。”
一直在边疆对皇宫秘辛一无所知的陈易皱起眉头，“但我们不确定他们会在第几次击鼓的时候发动突击。”
“这个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塞上监军拍了拍胸脯。
“突击前他们也是需要集结军队的，一旦有动向，我就立刻通知你们。”
几人讨论出了结果后，便齐齐看向燕昀霁。
燕昀霁已经收回了看向李弘景的视线，他面色阴沉，看上去对此并不赞同。
“这样的话，我们就完全被对方带着走了。”李弘景先开口了。
“更何况他们完全可以先集合军队，然后再击鼓。每次都如此，虽然也会费功夫，但更被动的一定是我们。”
“你说得很有道理。”辅国将军赞同地点头，“既然如此……”
“那就没必要等他们。”燕昀霁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众人立刻心领神会。
“先摸清楚他们击鼓的规律，然后在夜晚发动突击！”
正如李弘景所想的那样，姜军在隔一天后的清晨再次击鼓，这次梁军也快速集结了队伍。
姜军一看到梁军就立刻鸣金收兵，撤的比来时还快。
“看样子他们准备隔一天击鼓。”陈易说，“那么他们下一次击鼓应该在后天清晨。”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一个个看上去都跃跃欲试。
“那我们发动突袭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
这几日李弘景也听了不少关于朱振此人的战绩，听完后她总觉得有些耳熟，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不是某个五星上将吗？
都是擅长包装和搞形象，为人极其自我，然后一上战场就输得花样百出。
要不是姜国兵力抗着，他估计早就被打到姥姥家去了。
这下李弘景对那个不知名的军师更好奇了，这种人一般都听不进别人的建议，那个军师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定下突袭的时间后燕昀霁又带了几百精兵，这些兵没有参与击鼓集军，如今个个养精蓄锐。
为了更好地施行突袭，陈易和燕昀霁一起带队，在第二日的凌晨时分偷偷摸到姜军的营地，对姜军发动了一次偷袭。
一群人到达姜军营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整个营地的看守竟然极其疏松。
虽然有看班和站岗的，但是极其马虎大意，甚至在燕昀霁摸到台下的时候，还听到他们在里面抱怨。
“明天早上又要去敲鼓了。”
“到底要敲几次啊？”
“照我看三次真的就够了。”
“谁叫将军说既然能让梁军疲惫不堪，那就多敲几次……”
两人的话音还未落下，燕昀霁已经下达命令。
瞬间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投掷入营地内，只片刻整个营地就大火四起。
“有敌情！梁军来了！”
“营帐失火了！”
“救命啊！”
……
梁军的突如其来打了姜军一个措手不及，燕昀霁此行也并无直接打下姜军营地的意思，在迅速破坏了姜军粮草后一行人就绝尘而去。
等姜军集结起大部队赶到的时候，梁军早就走得不见踪影了。
此战大胜，全队上下只有几个人受伤，以如此小的代价换了姜军前线粮草全无、营地被烧毁、乃至死伤严重，整个梁军军营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燕昀霁怀着喜悦来到李弘景的屋子内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本以为现在李弘景还在睡觉，却没想到刚一敲门李弘景就直接将门打开了。
“陛下已经起来了？”燕昀霁有些意外，再看李弘景衣着整齐的模样，意识到了什么。
“您昨夜没睡吗？”
“你们带队突击，让我躺着睡大觉可做不到。”李弘景呼出一口气，对着他露出笑容。
“看样子是大胜而归，要开谋会吗？”
燕昀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李弘景也没再多问，绕过他走了出去。
屋外，整个营地已经完全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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