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照耀在水面上形成了一条金色长河。
但与这美景相对的是桥上呆呆盯着河面的小秀才。
他叫苏星斋是这苏州城远近闻名的第一秀才。
也是被上林苑大学士称作文不输秋检的江南学子。
虽称不上是江南第一学子，但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主。
样貌更是生的俊俏，但就是脾气古怪，像是个古板的大儒。
也是他这种一根筋的脾气，才让他落得现在如此境地。
只见他此时衣衫脏污蓬头垢面，还瘸着一条腿！
听说是得罪了某个大官的儿子，搞得三年参考却屡屡被人顶替。
甚至上门去找哪家大官理论，读书人的言语过激，还叫人打断了一条腿。
而今这般田地的他甚至连再次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
不知又被那个流氓痛殴了一顿的他，终于选择了在他自己看来，一个落魄文人该选择的道路。
站在这座石桥之上，他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故意的高声吟道。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投河之前吟上一段不为别的，就是想让自己死后能有人记得有他这么个秀才。
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闭着眼睛直接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惊动了在河边洗着戏袍的小姑娘。
我华夏无论什么朝代都很喜欢看热闹，没一会功夫桥上就围了一大群人。
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刚才那秀才，唱的是否是那本戏词。
竟是没有一人前去搭救。
少女是个单纯性子，因为是个戏子的关系所以肚子里面藏着更多古道热肠。
二话不说直接就跳入水中，拖住了这在水里扑腾不断呛水的秀才。
而小秀才跳出去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觉得淹死的话一点也不风流。
而感觉到有人在拉拽着自己，他又生出了一种羞愤之情。
口是心非的说道：“你干嘛多管闲事！我不要你救我！”
这两句话好似惹恼了姑娘，有着洞明境实力的她直接对着秀才的后脑就是一拳。
等着小秀才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河岸上了。
不远处坐着一个衣服半湿的少女，正在一下一下的搓洗着衣服。
秀才对着少女的背影说了一句：“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转头笑着问道：“说说吧，你小子好端端的跳什么河呀！”
少女在不认识她的人面前，总会下意识的模仿二白的语气。
年龄还小的她就觉得自己这个结拜大姐的做事风格很酷炫。
那小秀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走到了河岸边坐下，准备把自己曲折的故事微微道来。
还没开口，少女就抢先制止道：“行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想知道！”
“你还是说说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少女洗衣服的手从未停下，但是嘴角勾起的弧度代表着她觉得二白的这种说话方式真的很有趣。
而更直观受益的则是那个小秀才。
是那种好不容易想要跟别人吐露心声时，刚一张嘴却被喂了一口屎的感觉。
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反正就是难受至极，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又传来少女略显轻快的声音！
“喂，小秀才，我在问你话呢！用什么报答我呀！”
这小秀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身无长物的他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少女的。
如果硬说财产的话，家里还有几部圣人书籍可以卖些银两。
但是学问大过天，秀才即便是没饭吃也不肯去卖自己的书。
这算是他心中对读书人的一个底线。
少女装作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说话，小心我跟你要个百八十两的！”
小秀才问道：“不知姑娘想要小生如何报答呀！”
少女嘻嘻一笑随口说道：“去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去，本姑娘最喜欢吃的就是糖葫芦了！”
听到这话的小秀才有些为难，他听不出来这是姑娘的本意还是在开玩笑。
这大夏天的去哪里搞糖葫芦呢？
看到这小秀才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引得少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看你像个读书人”
“那你就教教我如何写自己的名字吧！”
听到教写字这种事，秀才松了一口气。
“那不知姑娘芳名？”
少女轻笑着说道：“我叫荆小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听懂了少女这如绕口令一般的话语，小秀才随手捡起河边的一颗石头。
在河滩的泥土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荆小轲三个字。
小秀才教了小戏子学会了自己的名字。
而小戏子则是请小秀才吃了一顿饭。
因为得知了小秀才没钱吃饭，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最后还会一起吃上一顿。
无论哪个男人被这精灵一般的少女陪着都会升起好感的。
这位郁郁不得志的小秀才也不例外。
甚至偶尔发呆的时候会自恋的幻想自己以后高中状元就娶她为妻。
直到有一天少女给小秀才塞了几两碎银子，说以后不会再请他吃饭了。
小秀才怎么追问都没有个结果，少女临走的时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把自己头上戴的玉簪，手上的银镯子一并摘下来塞到了小秀才的手中。
小秀才死死的攥住了少女的手，少女回过头看着小秀才。
可能是读书人的感情表达都很含蓄，最终小秀才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说那句话。
而是换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我要怎么报答你？”
见到小秀才用着极为认真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少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带着几分担忧的脸上绽放出了花一般的笑容。
对着小秀才俏皮的说道：“你给我买一根糖葫芦就算是报答我了！”
最后少女轻轻的挣脱了小秀才的手，没回头的走了。
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小秀才看着少女的背影竟然有一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小秀才之所以没有追赶少女的原因是。
他其实知道少女所在的戏班子要去当地的一家豪绅家唱堂会。
他虽然不知道少女为什么做出一副道别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这次堂会以后就离开苏州城吧。
小秀才心中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活泼开朗的少女。
所以准备为少女满足心愿，买上一根糖葫芦。
在大夏天的想要吃上一个糖葫芦就要花上大价钱了。
山楂冰窖他全都联系好了，少年回家以后卖掉了自己珍藏的圣贤书。
他此刻觉得自己有个比这些书更想要去了解的东西，甚至想用自己的一生去品读。
而另一边吴家宅院里面，已经搭好了戏台台下也宾客满座了。
今天戏班子的后台格外的热闹，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高声说笑着。
就好像如果再不多说说话，以后就没机会了一样。
这第一幕唱的算是戏班子里的压轴绝活，霸王别姬！
荆小轲画着比以往更淡的妆容，让虞姬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
没一会音乐声响起，在锣鼓的衬托下戏子上台。
今天的她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段戏词中一般。
忘我而又疯狂的投入着，好像是那古人真的从戏本上走出一般。
慢慢的扮演着汉军的戏子，开始唱起了楚地独有的歌谣。
戏曲进行到了最为精彩悲凉的一段。
气竭的霸王问着自己的爱人。
“虞姬，你可有悔？”
台上的虞姬此时竟然有着三分怔愣，按照约定自己此时应该拔剑而起。
去刺杀那个中间坐在主座上的吴家家主吴亦番。
所有戏子都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腰间的道具，此时被别人以为是木刀的兵器全都是开了刃的真家伙。
满头大汗的霸王又一次开口唱了一遍，实则是对荆小轲的提醒。
“虞姬，你可有悔？”
回过神来的荆小轲仓啷啷一声拔出霸王的长剑唱道。
“无悔！”
紧接着就动作敏捷的朝着台下跃去。
见到自家师姐的动作，所有人就像是排练好一样，全都抽出武器朝着吴家人砍去。
可是谁曾想，这台下的家丁护院们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也纷纷抽出了藏匿好的武器，而且从武功上来说要比这群半大小子们强得多。
一时间两波人砍在一起，占优势的竟然是早有准备的吴家一方。
而此时荆小轲已经到了吴家家主吴亦番的跟前对着他喊道。
“去死吧你个狗东西！”
面对荆小轲刀剑的威胁，吴亦番甚至连起身都没有，依然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喝着茶。
但是他身旁的老者却动了，这老者面容干枯尖嘴猴腮手长过膝，长相犹如猿猴一般。
老者嘿嘿笑着，冲着荆小轲就是一拳打出！
这老头开始开阳实力，练就的是通背拳。
通背拳是一种以长击短的招式，素有探手取肠的说法。
这拳荆小轲甚至来不及躲闪，就被打了个正着。
肚子被硬生生的穿了个大洞，缓缓倒在了吴亦番脚下肠子流了满地。
老者恭敬的对着吴亦番说道：“家主，我的内力已经震碎了这女孩的五脏，她活不成了。”
吴亦番好似欣赏着一出戏剧一般，慵懒的看着眼前的所有。
这时候吴家的一个小辈，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吓到，手里拿着的糖葫芦都掉了。
恰好飞出一颗滚落在了荆小轲的眼前。
在垂死边缘已经有些恍惚的荆小轲仿佛看到了自己爹爹给自己买了一大串糖葫芦。
自己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有些害羞的想要接过这串自己梦寐以求的糖葫芦。
就在少女艰难的想要去够那颗近在咫尺的糖葫芦时。
这一幕恰好被吴亦番给发现了。
在少女就差一丝马上要碰到的时候，吴亦番直接用脚踩住了少女的手。
在少女的梦中，仿佛自己马上要接过爹爹手中糖葫芦的时候一个手滑落到了地上。
最后少女眼中带着少许遗憾，没了生息。
可能少女知道在她的心中想得到的从来就不是那串糖葫芦。
或许那串糖葫芦代表的是一个正常的家庭正常的人生吧。
就在这同一天里，两名同样来苏州城报仇的少女。
一个大仇得报。
一个竟连一颗近在眼前的糖葫芦都拿不到。
一场惨烈的屠杀结束，戏班子一边完全是被屠戮的一方。
这些生命本就该结束在某个寒冬的孤儿们，终究没能逃过命运的捉弄。
最后几名家庭驾着老班主来到了吴亦番面前。
吴亦番像是老友重逢一般热络地说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不但把自己的老婆送给我玩”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给我找到这么大的乐子。”
“这出戏我看的很满意，我不杀你，我期待着你下次给我带来不一样的乐趣！”
最后的吴亦番并没有下令杀掉老班主，而是让人打断了他的另一条腿扔出了宅院。
小秀才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真的在这夏日炎炎的季节里做出了一根糖葫芦。
小心的用冰块冰镇着，在吴府门前等待着自己心上人的到来。
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再补上自己没敢说出口的告白。
没成想等待了良久的他竟然先等到的是一个瘸腿老头被扔了出来。
那老头好像疯了一般，嘴里面一直碎碎念着什么听不清。
用自己的双手托着自己残疾的双腿爬走了。
在紧接着吴家的家丁侍卫竟然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出门放上马车。
那一具具的少年人尸体，全都穿着戏服。
这时候的小秀才心中已经是焦急到了极点。
他仔细的观察着每一具尸体，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又害怕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有些事情不是心中不愿就不会发生的，最后自己心仪姑娘的尸体也被抬了出来。
看到那副熟悉的面孔，小秀才立刻红了眼眶！
不单单眼泪止不住，甚至更有一种想要哭嚎的感觉，马上就要冲破自己的嗓子眼！
但是他知道这时候失声痛哭的话，怕是自己也跟着活不成了。
于是这一天吴家门口就有了一个好似嚎哭一般的吆喝声。
“卖糖葫芦嘞！”
“卖糖葫芦咯！”
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往远处的街巷里面走着。
当小秀才找到荆小轲尸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是在城外的一个大草甸子上发现的。
此时的少女已经狰狞可怖，破败不堪。
秀才轻柔的抱起她，给这个少女找了一个还算平坦的地方埋骨。
花了一天时间，终于用手挖出了一方矮矮的坟包。
并没能力为少女立碑的他最后只是把一串早已干枯萎缩的糖葫芦插在了少女的坟前。
他很后悔没能有勇气说出那句表白，甚至到最后少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最后的小秀才放弃了考取功名，他也当起了一个戏班子的班主。
也同样的收养了一群孤儿。
跟那老班主不同的是，他没有选择去报仇。
而是全大明各地的执着的唱着一出自己写的戏词。
讲的是一个书生跟戏子相遇的故事，这故事里没有结局，一直流传了下去。
她的徒弟不知道这些戏词到底是写给谁的，但也按照师傅的遗愿，每年上坟的时候给他烧一页，唱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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