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蔷咬一口荷包蛋，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儿地点头道好吃。
吃东西都这么斯文，是个有教养的孩子。吴芳越瞧越喜欢，多好的姑娘，就是瘦了点，看着不像十八，这段时间要把她养胖点，因说道：“你要喜欢，大娘每天做给你吃。”
“这怎么好意思，不敢麻烦大娘。”
吴芳拉起她的手，又白又细，细皮嫩肉，就是瘦了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宫里伙食挺好，我每天都吃得很饱，就今天迷路了，回来晚些，才没吃上饭。大娘的心意我心领啦，只是您现在是司膳，大官，我只是个小杂役，要是您天天给我做吃的，开小灶，万一要是被人瞧见，难免生出是非来。”
“你倒想得周全。”吴芳点头笑着，聪明伶俐，举止有度，多懂事的孩子。
“我会好好干活，好好吃饭的，大娘别担心。再说，公主宴会就快到了，我看您忙里忙外，够辛苦的，怎么好意思再给您添麻烦。您呀，下了班，就好好休息休息。我您就不用操心了，我肯定会好好干，不会给您丢脸的。”司蔷是想着把好感攒着，等再熟络些，找机会打听妖王的事情。
吴芳在宫里几十年，一定了解很多内情，如果现在唐突问起，不仅问不出所以然，反而会被撵出去。
“好好好，就依你。难为你有心，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吴芳拨了拨司蔷鬓边的头发，十分满意。
“看着好好吃。”司蔷夹起一块肉吃了，感慨道，“这皇宫实在太大，走了几次还是迷路。我要尽快把路记熟，好回来吃上肉。大娘，您有什么快速记路的方法吗？”
“这个……宫里的路是多了些，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多走几遍就熟了，不过走迷了路不要紧，有些地方去不得，千万别去啊。”
“不能去的地方？都是什么地方，万一不小心去了，怎么办，有点怕怕的。”
“没事，只要记住关着门的，不去开，有侍卫把守的，不去闯就行。”
“嗯。”司蔷把口诀念了一遍，“记住了。那要是路上碰到什么大人物，不认识他们，要怎么办？”
“娘娘公主皇子们出来都是带了奴婢的，不认识就尽管跪下行礼，礼多人不怪。”
司蔷默默记着，心想如果能有办法避开陆孟寅，那是极好的。“对了，我前两日跟孔司膳去冷翡宫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孔司膳管他叫王爷，戴着个眼罩，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嘘，小声点。那是安王殿下，你以后见着他千万小心，万不可得罪了他，知道吗。”
“他经常在宫里晃荡吗？”
“什么叫晃荡。王爷负责宫里安全，当然要经常巡视。”
“那怎样才能不遇到他呢？”
“这个……王爷经常去陛下和公主宫里，你呀也没什么机会去，别太害怕，王爷看着严肃，实则对我们这些宫人还是不错的，一般不会计较礼节，见着他行礼跪安就行，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没事。”
“好。”司蔷心里记下，以后尽量避开公主及陛下的宫殿就行，但是她想要一张宫里的地图，行事更方便些，因此问道：“要不大娘给我讲讲这宫里的大致分布啥的，免得走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也好。”
“等等，我记性不好，我记一下。”说着，她从袋子里掏出纸笔。
“姑娘随身带了纸笔？”吴芳怀疑自己眼花，都没看清楚她从哪里取出的纸笔，
司蔷脑子转得飞快，笑道：“赚钱的时候，也不可荒废了学业，有空多练几个字。”
“很好很好，多学几个字，没坏处。”吴芳甚是欣慰，接过笔，一边说，一边画起来，“这宫里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座房。”
“这么多。”
“很多你都不会去的，我只给你画去冷翡宫路上的吧。”
“好。”虽然很想得到整个皇宫的地图，但不能要求更多了，怕会引起吴芳疑心。
吴芳一边讲，一边一笔一划画了起来，弯弯曲曲，兜兜转转，实在是复杂，难怪会迷路。
原来今天避雨亭子的地方就是御花园，清晏公主所在叫“朝阳宫”，从司膳房到冷翡宫，最近的路，必定要经过“朝阳宫”，如若绕路，来回就得多走上半个小时。
老天爷，能不能不开玩笑了，多走半个小时，这是要累死我的节奏啊。司蔷欲哭无泪，为啥要怎么安排，真是命苦啊。
得了地图，司蔷又欣喜又忧伤，行事方便多了，以后得了空，到各处转转，一点一点补全，说不定可以推测出关押赫连拓的所在。
忧伤的是，明天要早点出发，远就远点吧，总比遇到刁蛮公主和凶神恶煞的王爷强。
于是，她白天避开朝阳宫，夜里去朝阳宫外蹲守，希望可以再次遇到公主与黑衣人接头，以打探到赫连拓的消息。
第二日，阴雨绵绵。
春燕来月事，很不舒服，司蔷主动提出帮忙去给冷宫娘娘送餐。昨晚的两个包子之恩，今天就能回报，实在是天赐良机。不过是举手之劳，还可以借机去其他宫里转转。负责准备食盒的方大厨递给她一个超大食盒，里面包含冷宫里五位娘娘的饭菜。
这么看来，那个疯女人跟其他冷宫娘娘是不一样的，别人都是一人送五个一个食盒，而她专人送，还是单独食盒。司蔷特地打开看了看那个大食盒，果然里面只有冷饭冷菜，没有肉，而那疯女人的两肉一菜一汤一饭，都是现煮的。先前的爱玉冰，分给的都是得宠的妃子贵人，冷宫里唯独那个疯女人有。
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大食盒沉甸甸的，真是难为春燕了，平日提着这么重的食盒走那么远的路。司蔷右胳膊挽着大食盒，左胳膊挽着小食盒，艰难地撑伞，打算到了内宫，再找个地方偷偷把大食盒放到储物袋里，提上自己那个小一点的。
刚出门，就碰到同宿舍的明庶，司蔷瞧着她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心想不会在哪里受了委屈，来找本姑娘出气的吧，要是真的话，忍住，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打人，不可惹是生非。
明庶看到司蔷撑着一把崭新的红色雨伞，再看看自己撑的这把破伞，看不过眼，便迎面走了过去。
“喂，新来的，伞哪里来的？”明庶不客气地问。
“捡的。”
“捡的？我看是偷的吧。”
“真是捡的。”
“在哪儿捡的？这么好的事，我怎么没遇上。”
不能说是在花园捡的，否则会被对方揪着不放，说她不守规矩，到处乱逛，轻则打骂，重则撵出宫去。“去路上捡的。明庶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
“拿来。”明庶命令。
忍，一定要忍住，不能打人，不能惹是生非。司蔷压下差点爆发的暴脾气，把伞递给了她。
明庶得意地接过伞，“还算识相，暂且饶了你。”又把自己手中的破伞递给她。
“谢谢明庶姐。”司蔷接过伞，发现上面破了个洞，一直往下滴雨。
“学乖点，别让我逮着什么把柄。”明庶趾高气扬，心满意足地撑着伞走了。
司蔷挽着两个食盒，总想找个地方把一个放到随便袋里，又怕宫里人多眼杂，看到了储物袋，万一又被抢走就麻烦了，于是一直撑着，路上歇息了十来次，终于走到了冷宫。两条胳膊上各勒出一道红印子。
先去给疯女人送了餐盒，给她梳洗一番，再喂吃了饭。然后到各处送饭。果然，其他宫里的情况比疯女人处差太多，院子里全是杂草，又下着雨，更显凄惨。
一个宫里的，比疯女人还癫，吵着闹着要见陛下，一个劲儿哭哭啼啼，有一个直喊冤枉，还有一个安安静静发呆。
司蔷每到一处，把饭食放下就走。春燕交待过，晚上一餐才把碗碟收回。这些宫里的每天只有两端饭，早晚各送一次。
真真是惨呢。
只剩最后一个了，打起精神来。
春燕说，这位楚昭仪是新进得宠的妃子，但是恃宠而骄，后来怀上龙种，更是有恃无恐，风光一时无两。
好景不长，清晏公主进宫后，陛下似乎更宠爱清晏公主，楚昭仪气不过，明地里对清晏公主各种亲切关怀，暗地里差人把清晏公主推下水池。
后来事情暴露，原以为，有陛下宠爱，又身怀龙种，顶多被骂两句，但没想到的是，陛下直接让她到冷宫反省，大家揣摩着，等到皇子出生，陛下气消，大约还有出去的可能。
也就是在这件事，宫里上下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陛下对清晏公主不只是宠爱，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溺爱地步。
来至一处荒凉院落，掉漆木门半掩。
“娘娘，奴婢是膳房的，来给您送饭。”司蔷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又叫了几声，屋内依然没有动静。
“娘娘，奴婢进来了？”司蔷心里犯嘀咕，一边征询对方意见，一边推门进去。
门呀的一声打开，屋内冷冷清清，并不见人。
“娘娘，奴婢给您送饭来了。”
司蔷把食盒放到桌上，桌面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仍然没人回应。
“娘娘，您在哪里？”
破旧的窗户没有关，一阵风刮过，噼里作响，细雨飘进来，更显冷清。
司蔷环顾四周，看到柱子后面露出一只手，莫不是娘娘在跟她捉迷藏，故意躲起来？
“娘娘，别躲了，出来吧，奴婢都看到您了。”
司蔷提高了声音，向柱子走去，一抬头，冷不防吓一跳。
楚昭仪不是站在柱子后面，而是双脚离地，被吊着。四肢垂下，脖子挂在一根粗绳子上，脸色惨白惊恐，两眼圆瞪，口张开，情状异常可怖。
是上吊自尽了？
司蔷反应过来，双手抱住她的双腿，往上提，想把她的脖子从绳圈里取出来。
“快来人啊，来人，救命。”
她一边用力往上提，一边大声求助，用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没能把人放下来，情急之下，长剑出鞘，割断绳索，才将人放下，急忙进行心肺复苏。
但为时已晚，楚昭仪身体已经僵硬，冰冰凉凉，断气好些时辰，救不活。
她累得气喘吁吁，坐在一旁，感到深深地无力。宫里这些女人实在太惨。
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两个嬷嬷。
冷宫娘娘自尽并不是怪事。但是，司蔷在检查尸首时，发现死者脖子上有一深一浅两道勒痕，浅的那道向上延展，是吊绳的方向，另一道暗红色的朝颈脖后延展，像是被从后面勒紧造成的。
她觉得楚昭仪不像是上吊死的，而是被人勒死谋害，然后布置成上吊自杀的假象。
花嬷嬷闻声赶来，忙去通报，总管太监来了，问了一些情况，司蔷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并说出楚昭仪不像是自杀而是他杀的猜测，没想到被花嬷嬷一顿臭骂，她再胡说八道，小心撕烂她的嘴，火急火燎地把她赶出去。
之后，太医来验尸首，说楚昭仪是自行了断的，又去禀明太后，命人收尸首，自是一番料理。
一尸两命，凄凄惨惨戚戚。
司蔷无精打采地回到膳房，一直想着那个可怜女子死得不明不白，心中五味杂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死了一了百了，就啥希望都没了，哎，蠢女人。
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好歹是枕边人，一夜夫妻百夜恩，还怀了他的孩子，如今人死得不明不白死，看都没来看一眼，真是够无情，更别说替死者查明死因，狗皇帝，渣男。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点都没错。
经过一番料理，荒凉的屋子一如往常的冷清。门一关，人一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回去的路上，很意外的收获，遇到了杨依。
司蔷看着杨依用纤瘦的手抱着一大摞衣服，那个温柔美丽的小师姐，哪吃过这种苦，说不出的心疼。杨依看着她挽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雨伞破破烂烂，头发湿漉漉滴着水，便止不住担心，小师妹身子本就不好。
刚好有一队侍卫走过，两人只打了个照面。
回到司膳房，还得去洗菜，中午又去送饭。疯女人的精神今天似乎有些好转，会自己吃饭。
经过一番收拾，屋子已经基本干净。
“你叫什么名字？”疯女人说。
这是她说过的第一句正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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