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绾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的，窗外已经大亮。
婢女没有单独的房间，且要守夜，故而昨晚她是倚在床边睡着的，如今床上已经空空如也，房里也只剩她一个。
她揉了揉酸疼的后背，突然无比怀念医馆里那张小木床，硬是硬了点，但至少，她还能躺着睡一觉。
正在回味中爬起身，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柳飘飘端着一个水盆从外面走了进来。
柳飘飘瞥了她一眼，慢腾腾地说道：“你醒了啊，来，把脸擦擦，口水都流出来了。”
陶绾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就见柳飘飘眼底隐隐约约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逗自己。
陶绾亦不跟她客气，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盆，刚拿到手，柳飘飘立马回过身将门啪的一下关了，动作之快，让陶绾情不自禁想起了年幼时在电视上看到的卡通片宠物某精灵，柳飘飘方才的速度，就犹如某精灵从精灵球里闪现出来的速度一模一样。
陶绾还没反应过来，柳飘飘便按着她的肩膀，半推着让她远离了门口。
“欸，我的姑奶奶，你别忘了，你是个腰受伤的，玉仙儿的人还在时时刻刻盯着你呢。”
听柳飘飘这么一说，陶绾刚刚直起的后背顿时又驼成一团，“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好点？”
柳飘飘一噎，随即随意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这毛丫头，真不知道陈妈妈怎么会把你买回来，又笨又呆，打盆水还得我亲自跑这一趟。”
柳飘飘的话不好听，可是听在陶绾的耳边，却没有多少杀伤力，经过一天的相处，陶绾虽然说不上对眼前女子有多少了解，却也大致明白她是个口硬心软的人。
陶绾低低地笑了一声，“肯定是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啊！对了，我昨儿给你准备的那套衣服，你没有穿出去吧？那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才给你弄来的呢。”
想起昨儿交给柳飘飘那套衣服，陶绾就觉得一阵肉疼。
好在她从王府出来的时候还在裤兜里藏了几件金器银器，否则她可就是穷光蛋一个了，她好不容易把那些金器银器全典当了，换了那么几锭银两，结果为了那件衣服，一下子就去了大半，好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识得些许女红，要不然，恐怕银子丢的更多。
“没有没有，那么重要的衣服，我怎么可能会穿出去？”柳飘飘连连摆手，随即看见陶绾的表情，轻笑了一声，“瞧你那心疼的模样，去点银两，跟割肉似的。”
陶绾嘿嘿一笑，“你不懂，我这是小户人家的思想，穷惯了，银子这种东西，自然能攒一点是一点，俗话说得好，这蚂蚁肉也是肉啊。”
？柳飘飘轻笑了一声，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苦涩，“我怎么可能不懂？看你红光满面的，虽然是小户人家，想必也能有个温暖吧？我从前在家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难受，一家八口人，全靠一亩田为生。”
“八，八个？”陶绾有些惊讶。
八口人，若是除去健在的父母老人，至少有五个以上的孩子，这么多人，全靠一亩田为生。
柳飘飘抿了抿嘴，想要装作不在意，偏偏眼底却忍不住泛起水光，“是啊，八口。我父母一生都想要个儿子，总是认为有儿子才能继承香火，结果生了五个女儿才得到一个儿子。我是老五，前面四个姐姐早早就被卖到了别家去当媳妇，就为了换取那丁点的聘礼，你说可笑不可笑？”
陶绾有些心疼，下意识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至少你父母还是疼你的，不是吗？”
听到这话，柳飘飘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这么想的？”
陶绾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我想着，四个姐姐都被送离家了，可是我还被留在家里，那至少说明父母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打我、骂我、使唤我，我始终甘之如饴。”柳飘飘轻声说着，像是捧着一个美好的梦，生怕声音大一些就会将什么人从梦中惊醒一般：“后来，到了弟弟八岁那年，我才知道，爹娘迟迟没有将我送离家，那是因为我是五姐妹当中长得最标致的，他们希望把我卖进怡香楼，这样一来，能换到的银子就更多了。”
陶绾一下子愣住了，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柳飘飘想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弯了弯嘴角，“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天下居然还有父母，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卖进窑子里。”
陶绾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所以，你才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从陈妈妈的手里要过来？”
自己是被兄长卖过来的，而柳飘飘是被父母卖过来的，柳飘飘当时定是将自己，当作幼儿时的她，所以才会拼尽全力想要维护自己的清白。
当年的柳飘飘，定然也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将她护着，可是她等了那么多年，却没有等到任何一人，最终才让她的性格变得如只刺猬一般。
柳飘飘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瞥了一下嘴，像是漫不经心地翻找着桌上的首饰盒，“不过现在好了，苦日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陶绾听着她在那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的心底泛起一阵酸楚，脑子一热，上前拉住柳飘飘的手。
“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柳飘飘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低到高最后变成扬天大笑。
“哈哈哈……你带我离开？你怎么带我离开？别忘了，你只是个丫鬟，你拿的那点工钱，连为你自己赎身都难。”
陶绾有些尴尬，但思索片刻，还是坚定地说道：“你等我，总有一天可以的。”
柳飘飘轻笑了一声，一边更换着衣服，一边答道：“好啊，我等你，等到咱两都变成老婆婆的时候，咱两一起去街上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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