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虽然是周末，设计院加班是常事，春华吃过饭便要回去。
还是像以前一样，二华开车送她。
乡下打车并不容易，此时已经立冬，天逐渐越黑越早，吃过晚饭夜幕已经降临。
春华入迷般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农村不像城里发展那么快，但十几年来也已经大不一样，宽阔的沥青路两边伫立着一盏盏明亮的路灯，再往边上是整齐漂亮的绿化带，苏城的农村年轻而充满活力。
新农村的变化让大华很不适应，家里的几亩地被征用，补偿了几万块钱，又给买了社保，说是六十以后政府养老，不用伸手问孩子要钱。
他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就喜欢栽花种树，一下子放下锄头不知道干些什么。
树秧生意交给了儿子，梁果果虽然小时候读书不好，却特别具有生意头脑，做事干脆，思路清晰，敢做敢闯，是个有冲劲的人。
两年前家里添了小孙子，久违的孩童声让这个小院又热闹起来。
“春华，你到底怎么想的？”
沉默被二华打破，春华不得不将思绪收拢起来。
“先说好，你别动气，我是关心你。你这岁数不结婚在村里可是罕见份子，阿爸出去老被别人问，当然，我不是因为面子的事，主要是怕你下半生没有依靠。”
二华眼角偷偷瞥她，看她嘴角扯动似要讲话，赶忙抢先说：“我知道你要说‘面子值几个钱，男人一定靠得住吗！’咳，你这几句对付我的话，我都能背出来了。”
“你知道就好，”春华将座椅往后放了放，舒舒服服躺下，“我现在不好吗？自由自在，有钱有房有时间……”
“打住，你哪里有时间？一个月才回来一趟，你们那个设计院怎么回事？老牛耕地也得放它喘口气对吧？你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这么忙下去别说结婚了，对身体也不好啊！”
春华有些疲倦地闭上眼，二华说的这番话她是认同的，设计院的工作并不是什么清闲差事，当真是一分时间一分精力换一分钱。
“阿哥，金融这些年在生意上是帮你很多，知恩图报是好事，但你这个老套的以身相许的报恩方式许的不是自己，是我，你的妹妹。”
春华微微蹙眉，漂亮的脸蛋早已褪去了青涩，成熟而恬淡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开来，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
“你这话说的，我是光为了报恩嘛？金融是在生意上帮了我，特别是当年，要不是有他，我早就破产了。
不过，我这岁数了，我能看不清弄不明白？
说到底他是生意人，他肯救我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看看这些年，我的红木生意也给他赚了不少钱，这小子是双赢啊！
但春华啊，我还是要帮他说句公道话，他对你真心实意，你可别不承认。”
春华睁开眼睛，灯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岁月只是沉淀了她的脾性，美貌从未出走过半分。
“咳，今天你就是真的生气我也得说，你这么干耗下去可就耽误了自己！”二华下了决心，掏出早就想说的话：
“钟文已经走了六年，你也该放下了，人死了就是一盒子灰，你可是研究生文化人，这点科学不用我讲吧？”
每次和春华争执，二华就把“研究生文化人”端在嘴上，好像这样就有了盾，春华的大道理再怎么正确也被他挡在外面，只要他表示听不懂，就是对的。
“金融等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这么别扭着不肯呢？钟文前脚出事，他后脚悔婚，明白人都懂。”
“别胡说！”春华手臂环在胸口，忍不住怼他，“这么多年经商也没让你学会怎么吐出好话来。”
“是是是，我是狗嘴，行了吧？那也是担心你的好狗，你是我妹子，我是狗，那你是小狗！”
春华撇撇嘴，觉得哭笑不得，强压下情绪，二华见气氛到位还想开口，却被抢了先。
“以后可别说这话，我受不起，金融是什么家世背景，他结婚悔婚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阿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有结婚的就有不结婚的，有要孩子的就有丁克的，大家各过各的小日子，谁也不羡慕，谁也不批判，这不是很好吗？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结婚呢？
退一万步讲，结婚讲究缘分，也不是拉到篮子里都是菜的。”
好嘛，是文化人，二华吃瘪闭上了嘴。
等到了小区里，二华大包小包给拎上楼，歇也不歇转头就回去了。
春华简单收拾一下，将红烧肉和柿子放进冰箱，这才发现最底下的柿子压烂了，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将外皮一层层剥去，晶莹剔透的果肉露出来。
扔掉未免可惜，索性蹲在垃圾桶边吃起来。
才刚压烂一点的柿子没带一点儿腐味，甜味顺着滑嫩的果肉溜进嘴里，汁水沾了一手。
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人按门铃。
“谁啊？”胡乱抹了抹手，春华起身开门。
金融一手拎个盒子站在门外，黑色的羊绒大衣上零星沾着几个雨点子。
他面带微笑，来得正巧。
“别人送了几只螃蟹，我在下面看你家里有灯，拿过来给你尝尝。”
春华站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金融自然地将螃蟹放在门口，准备离开：“你自己蒸吧，一次最多吃两个，别贪多。”
“进来坐一会儿吧。”春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自顾自去厨房给他倒水。
金融麻溜地换鞋脱外衣，撸起袖管收拾大闸蟹。
“我阿哥没和你说我从乡下带了柿子回来？”春华把水放在桌上。
“什么都瞒不住你，”金融脸上微红，微微露出囧相，“他只说你爱吃大闸蟹，我也知道你喜欢吃柿子，没想到……”
春华看着眼前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样尴尬地挠头，竟有一些恍惚，仿佛几年的时光只是一个梦，他们还是刚认识的模样。
可惜，两人已经错过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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