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阿婆的眼睛是尹玉玲哭着抚上的。
陈思源去灶间烧水。
尹天水却像是丢了魂一样，坐倒在藤椅上。
他的心冰冷冰冷，感到特别特别的难过疼痛，仿佛有一把刀在慢慢的剐着他的心。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都是血丝，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
“阿婆啊······阿婆啊······啊啊啊阿婆啊······”
尹玉玲悲伤的哭声在潘家湾村子的上空飘荡。
秀珍婶子腾的从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细听，连忙推醒潘根宝：
“快醒醒，快快快起来，潘阿婆肯定是走了，我们快过去。”
潘士丰也醒了，他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三点半。
他连忙穿衣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关照他父母：
“你们不要着急，慢慢的，拿着电筒，外面黑灯瞎火的走路当心一点。”
潘寿根队长也闻声赶来了。
潘阿婆的衣服有秀珍婶子作主，全新的和半新的柜子里足够了。
棉袄，穿的是前一年尹天水做的丝绵棉衣。
鞋子，潘阿婆有很多双，一双棉鞋也就穿了几次，还没有落地的，和新的没有两样。
“小水，你不要难过，阿婆总算是等着见了你一面。
她是个有福气的。”
“对啊，八十高寿，农村有几个啊，亏了小水有本事，会赚钱，还有玲玲照顾得好。”
“玲玲啊，不要哭了，我们一起帮潘阿婆擦身子，换衣服。”
“你去······”
“你去······”
尹天水的耳边嗡嗡嗡的，眼前，是阿婆死不瞑目的眼睛。
仿佛一直在直愣愣的盯着他，在控诉他：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啊？
你不孝啊！
他看见大姐的手抖抖索索抚上阿婆的眼睛，死盯着他的眼睛马上就闭上了！
尹天水站起身，有些摇摇晃晃，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给了潘士丰。
“士丰哥，阿婆丧事需要的东西你帮我去办。”
潘士丰沉默的接了过去。
他看得出小水非常伤心难过，心力交瘁。
“你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和我爸妈。”
“好，吃饭的事我交给我朋友去办，他是厨师。”
尹天水和潘士丰交代了一声。
然后，把陈思源叫过来，给他五百块钱：
“陈哥，吃的方面买和烧就拜托你了。
给肖哥打个电话，兄弟们等我阿婆出殡的时候再来吧。
日子定了再告诉他们。”
陈思源接过钱，轻轻的抱了一下他：
“别难过，生老病死，自然规律，阿婆有你，已经是她的福气。”
尹天水僵硬的点点头。
四月底的天气，温度已经慢慢升高，潘阿婆停灵决定三天。
如果是大冬天，这样高寿的老人去世，是应该五天的。
很多事情尹天水让帮忙的人去和大姐商量决定。
本来以为自己会有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的，结果，尹天水拿出一千块钱后，竟然就可以大撒把。
他把自己埋在那张藤椅里。
帮忙的人那么多，该怎么操持丧事，谁都比尹天水懂。
有事商量，所有人也很自然的去和尹玉玲商量拿主意。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真的要她决定，也就是告诉她一声，同时也告诉尹天水一声。
尹天水躺在那一张藤椅里，他记得，自从买了这张藤椅，他经常看见阿婆笑呵呵的躺着晒太阳。
那时候，他们住在小娄巷。
刚开始，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后来，有了一些嫌隙。
他尽可能的平衡自己阿婆和丁阿婆之间的关系。
他尽可能的想让全家人都幸福开心。
但为什么，在日子越来越好过的时候，一家人的心却慢慢散了？
尹天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听到唐其正的声音后，他醒了。
原来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
他还是昨天在火车站吃的肖展带给他的蛋炒饭。
好像肚子饿了，又好像胸口堵得难受，没有胃口吃。
“唐伯伯，许姨，您们来了。”
尹天水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竟然是黯哑的，他没有哭也多说话啊？
所有人都在心疼他。
每个人的眼睛都能够看得到他的伤心和难过。
“小水，你能赶上就已经不错了，在送医院的时候，医生就以为潘阿婆挺不过两天。
谁知道她竟然挺了八天。
回家后问她要不要喊小水回来，刚开始她还说不要。
以为她又能挺过来，谁知道她又突然口口声声要你回来。
医生也说老人是寿终正寝，她自己心里有数。”
唐其正在旁边和尹天水说了一些，两个人都没有提潘阿婆摔跤到离世有什么关系。
尹天水的话很少，在等着出殡的日子里，他突然想华子岚。
非常非常的想。
就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开了摩托车带着唐其正去了大队部，也没有让唐其正回避，就拨了一个号码。
听着里面接线员温和的声音，听着话筒里面‘嘟嘟嘟’的长音。
他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烦躁骚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喂，是小水吗？”
竟然是子岚接的，尹天水的脸不自觉的开始‘冰消雪融’。
这傻女孩，是不是一直守着电话机啊？
“子岚，是我。”
他恢复了云淡风轻的语气：
“怎么是你接的啊？我以为保姆还要到处找你呢。”
他黯哑的声音听在华子岚的耳中，有着心疼，又仿佛天籁，漫天的空气里面都是花香。
“小水，家里怎么样？”
华子岚小心翼翼的问。
尹天水的心豁然开朗，他有子岚，他还是有人关心有人爱的。
“阿婆，她上天堂了，后天出殡，子岚，我要过了头七才回来。
子岚，你要想我，像我想你一样的想我。”
“我天天在想你，时时在想你，小水，不要太伤心，你还有我啊！
保重身体，为了我，你也一定要保重。
阿婆她老人家一定会在天堂保佑你的。”
尹天水笑了：
“是的，阿婆去了天堂，她一定会保佑她想保佑的人。”
尹天水一直不知道，他在阿婆的心里，原来和大姐是不一样的。
不管他多努力，不管大姐多懦弱，给她一次次的伤害，可阿婆从来不会怪大姐。
他也是到了最后，才知道阿婆巴巴的等他回来，只是不放心大姐，要把大姐托付给他。
尹天水不愿意说违心的话。
因为他希望大姐真的能获得幸福，现在，幸福她唾手可得。
如果提出让陈思源倒插门，事情变数就大了。
他也不愿意利用兄弟情去压陈哥。
尹天水不知道阿婆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身边的那些兄弟，只要他开口，就会答应他提出的要求。
大概就是‘人老成精’吧？
可是他自己上辈子就是上门女婿，里面的心酸、屈辱，他已经尝过。
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走他的老路，挺不起腰做人！
“小水，你打电话方便吗？
回京前还有机会给我电话吗？
我不出门，天天守着话机，等着听你的声音。”
华子岚清脆的声音把尹天水心里的雾霾、烦躁全部一扫而空。
“好，我过明天阿婆出殡的日子，后面还有四天，我天天在上午十点左右给你电话。
平常，你不要傻乎乎守着电话机了，知道吗？”
“知道了，小水，我非常非常爱你！”
华子岚慎重的承诺。
这话猝不及防的撞进尹天水的心里，温暖愉悦。
他的女孩现在说起情话来，简直能要他的命。
“我······”
看着坐在对面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唐其正，尹天水脸微微一热：
“子岚，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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