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史文才目眦尽裂，“啪嗒”一声，捏断了自己的扇子。
“害命的魔头，你死不足惜。”
史文才不禁退后了一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与我作对！”
“是你要在生与死之间试探。杀人者人恒杀之。”
“哼！没什么话好说了，本官就与你一分高下！”史文才全身灵气汇集，准备与其放手一搏。
以气颈，掌力为胜的史文才，全身有如渊亭岳峙，散发出雄浑的气势，凌曦的气魄仿佛被压制住，一点也散发不出来。
凌曦只是维持着淡漠的样子，平静地转过身来，“用你的双眼，看清我的剑吧！”
史文才大喝一声，掌气绵绵攻向凌曦，凌曦有如月夜鬼影一般闪躲迅捷，连闪三招之后，纵身飞跃，冷冽的银光有如雷电一闪，
光芒乍隐，凌曦落地，冷漠的双眸，流露出对无聊生命的悲悯。
他还不配成为她的对手。
一条无意义的生命，无意义地死在她手中，根本是折辱了剑。
史文才的头，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的双眼，聚焦到不远处鲜红的扇子上。
扇子沾满了血和尘土，已经污秽不堪了，可是上面他题的字，还能认出一二。
他从小就爱写字，所以母亲很高兴，父亲会不远万里为他带最好的笔墨，会花重金请十里八乡最好的教书先生，教他习字读诗写文章。
乡亲们说：“这个孩子长得像他爹，和他爹小时候一样好学，真是虎父无犬子！”
父亲听了很是高兴，摸摸他的小脑袋，一点儿也不谦虚地说道：“我的儿子，以后的成就一定会比我的更大！”
乡亲们笑呵呵地戳他的小脸蛋儿，捧场道：“文才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神童，以后一定会当大官，做老爷的！以后我们都可以沾他的光啦！”
十四岁时，他第一次参加考试，然后一路考上去，爹和娘早备好了佳肴等他的好消息，但是，最后他落榜了。
爹娘脸色一滞，然后笑道：“没关系，考试七分靠努力，三分靠运气，我儿只是差了一些运气而已。”
是的。
能到这一步，他已经超越了太多人。
于是一家人依旧欢欢喜喜地把饭吃了，怜惜他读书的辛苦。
之后的一年，爹娘为他安排婚事，史文才娶了一个温婉端庄的美女，乡人都夸他们是天作之合。
两人甜甜蜜蜜了一年，史文才又备考，带着爹娘给的银子去参加考试。
这一次，他出考场时，神清气爽，只觉无处不利，势必夺魁。
然而连前十都没混到。
他不可置信，因为他早已向爹娘夸口，早已想好了高中之后自己的美满日子。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第一次失败，是因为他的青涩，那么这一次，他是做足了准备的。
如果他都没办法高中，那么这个世界上，岂非没有木头草包？
史文才满腹牢骚地回到家中，觉得脸上无光，无颜面对付给他满心期待的爹娘和妻子。
说明了结果之后，爹娘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
“考试哪有那么容易？世界上的考生有那么多，而魁首只有一位而已，没进前十我儿就没信心了吗？”
妻子也道：“夫君文采斐然，在我心中，便如紫薇星下凡，何必自轻？”
史文才心道也是。
他对自己的实力清楚得很，而且，家人都支持着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发牢骚呢？
于是他又是一年攻读，出发前，妻子有了怀孕之喜，史文才握住贤妻的双手，道：
“我必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回来！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妻子落下喜悦的泪水，感动道：“我与孩子等你回来。”
而这一次，他又落榜了。
乡亲们依然很尊重他，但是再也不会把他当做是神坛上高不可攀的神。
爹娘头一回沉默了，但当妻子抱着孩子出现的时候，气氛又和缓开来。
娘说：“读书太辛苦了，连冬天也是，看着你这样没日没夜地苦读，娘看着多心疼。没中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是最好。”
爹说：“是不是爹对你太苛刻了，你放心，爹不是逼你，如果你不愿意读的话，就在家里，继承家业吧。”
史文才垂下头，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会这样说，不过想来他们也是怜惜自己。
但是他依旧很不服气，道：“第一名我不是没看见，那人只顾着花天酒地，出口成脏，连首诗都背不全，怎么有资格当第一名，必然是他买通了关系，才这样的！”
娘担忧道：“可不能这样说。今年的主考官多么德高望重，你说这样的话不是……”
爹叹了一口气，道：“爹知道你不服。不过你说的也有可能，再试一次吧。还怕家里不让你读书吗？”
妻道：“对，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史文才考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出考场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名次时又是名落孙山。
终于有一次，一个与他同乡的考生告诉他，史文才自己的试卷被换了别的人名字，才会次次不中的，要他别白费力气了。
史文才这才如梦初醒，可是知道真相之后，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考试考到疯魔，人要老了，次次不中，当年的少年意气已经被消磨殆尽，连自己，也从神童变成了十里八乡的笑柄。
但是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之后，他又哭又笑地走回家，想彻底放弃了，和家人好好待在一起，帮助父亲打理好家业。
可是回家一看，他发现再也没有热乎的饭菜等着他，原来，就在前几年，妻子和儿子受不了他次次离去，为考试耗尽家底，不愿挨饿受冻，离开了。
爹和娘都老了，为了给他凑齐路费，家里的房子也卖了，换了小的。
乡里人怕爹娘向他们借钱，连路过也不愿路过他们家门口，于是爹和娘生病了，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史文才回到家，看着破烂房屋，亲人不再，不禁失声痛哭。
他将房子卖了，埋葬了爹娘，身无分文，两袖清风，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一条年老的命。
已经无处可去。
他走着走着，突然大笑，笑着笑着便大怒，不停地咒骂上苍，咒骂考官，咒骂若硕鼠一般的富家子弟。
史文才心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然后，捡到了一本册子，他翻开一看，如获至宝，抱着册子又笑又怒，因为从今日起，他再不必当往日那个窝囊的史文才。
他谋财害命，得了许多钱，后来被土匪劫去，史文才索性杀了山大王，取而代之。
他杀了路过要赶去上任的新老爷，如愿以偿穿上了红色的官服，可他只对杀人感兴趣。
于是一个山头走过，又去另一个山头，他背负的人命，实在数也数不清。
可是杀人，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如若不然，他就要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只有快乐吗？也许连他也不知道，就算是在快乐的时刻，他也无时无刻不觉得愤怒。
心中的怒火，在身死的最后一刻，才得以熄灭。
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罪恶而污秽，而杀人，是他认为净化污秽的一种方式。如果能再选一次，可是没办法再选一次。绝望总比希望多。
史文才的眼眶中流出一道泪水，“爹娘，……”
此刻，悲伤无声。
……
风花雪月楼内，九指琴老的身体渐渐僵硬了，如凌曦所说，只留给他向风潇潇说遗言的气力。
而凌曦这样的举动，并非是起了慈悲之心，而是借此挑衅风花雪月楼，让他们的火力集中在自己一身，不伤到其他人。
风潇潇眼神冰冷，一个低级武者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楼主和副楼主都不在，整个风花雪月楼中您最大。风姑娘，史文才这个单子，我们还要继续点人吗？”
“当然要。”风潇潇道：“既然收了悬赏金，就算雇主死了，我们也要完成这个单子。不过，只需要追杀那个女子就够了，这是史文才的意思，明白？”
“是！这次风姑娘有意的人选是……”
“黑鹰的普通悬赏都做够了，让他去，再加上擅长使毒的老十。”
于是此后，凌曦受到风花雪月楼最高优先级的追杀，为了不连累其他人，她与修鱼问叶分别，以泠修月这个新名字继续在江湖中行走。
改名字，并没有办法起到躲避追杀的作用，它的作用是，时刻提醒她：要忘记前尘，自己已不再是怀沙国的帝女，而是一名普通游侠。
再然后，她先后遇到了琅千岁和陆星廷，又卷入蜕变花和徐潭州事件里，之后又随着琅千岁前往清黎医馆，准备陪她接上无形鬼足……
“喝完这个药就好了吗？”
泠修月想，这是修鱼问叶的声音，接着，口中便毫无防备地被灌入极其苦涩的液体，那强大的药味，直冲天灵盖，让她虎躯一震，直接醒了。
医仙子灌药完毕，才回答她：“这是当然。我对我的医术，一向很有信心，你看吧，这不就醒了吗？”
琅千岁抚掌赞道：“效果显着！”
泠修月扶着额头坐起来，苦恼道：“你知不知道，那一碗药，对一个刚刚才有意识的病人伤害有多大？”
琅千岁嘿嘿笑道：“谁让你嗜睡症发作，不论场合倒头就睡的？活该！”
修鱼问叶道：“千岁的意思是：活该你病好啦！以后就不用怕什么蜉蝣梦丝啦！”
泠修月道：“你也知道了？”
修鱼问叶点点头。
医仙子将药碗给小药童端出去，自己也站起身来，道：“差不多可以准备琅千岁接无形鬼足了吧？因为你这一昏，鬼足一事已经拖延了许久。”
修鱼问叶补充道：“琅千岁说要等你醒过来她才放心，她说她和你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约定……”
就是说，琅千岁要是在这次接足失败，泠修月就要一直照顾她。她记得还真牢。
泠修月道：“你放心吧。我们会一直守着你的，直到医仙子为你接足完毕。”
而后，琅千岁与医仙子便一同去往内室，修鱼问叶带泠修月去看望虚得一批的土晶灵。
每当看到土晶灵那张肾虚的脸，修鱼问叶都十分心虚，还好土晶灵和泠修月有主仆契约，只要两者靠在一起，便可以通过吸收为主的那一方恢复。
泠修月抱着土晶灵于花园中坐下，修鱼问叶看这花园内一片桃红柳绿，欣欣向荣，还有许多没见过的矮植，觉得很是新奇，心想：
医仙子那么爱护药材，这里不知道有没有种药材呢？
而后又转头看向泠修月怀中的土晶灵，它已经像被缓缓充气的气球，慢慢从扁扁的状态恢复成圆圆的球形。
“真是我的过失，我太相信典籍了，以为土晶灵什么都做得到…就希望它可以让土地长出草药来，帮我救一个人……”
泠修月道：“为了救人，那确实情有可原。”
“那人真的很可怜，明明是一个练武奇才，却硬生生被人踩碎右臂，要知道，一般人都靠右臂拿武器，没了它的话，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那人是谁呢？”
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他面容美丽有娇气，是个绝色美少年。
正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唰——！”地射来一柄飞镖，正搽着修鱼问叶的脸庞而过。
修鱼问叶双眼瞪大，看着自己被飞镖斩断的几绺发丝迎风飞舞，心惊又后怕。
泠修月向飞镖落出看去，它已经狠狠地刺入树上，晕出一片带毒的乌黑，树上的叶子瞬间掉光光，树干也干枯了。
修鱼问叶惴惴不安道：“是谁！？”
泠修月面色凝重，起身站到树前，修鱼问叶大步走过去，忙道：“不要碰！飞镖上有毒！”
泠修月示意她看飞镖上，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月者现身园外一会。——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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