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这不是哭穷，是真穷啊。”
美娟耸肩。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回家。”
大姨妈很不开心，跟老妈和华子良打声招呼，带着孩子就走。
田国浩的面包车，已经等在门前了。
美娟把大姐送上车，又假惺惺地客套：“大姐路上慢点，以后常来。”
大姨妈只是微微点头，拉上了车门。
看着面包车远去，美娟耸耸肩，来找子良。
华子良也看见了大姨妈临走之时的脸色，笑道：“好像大姨妈不高兴啊，谁得罪她了？”
美娟招呼华子良来到后院：“她来借钱，我没答应，就不高兴了呗。”
华子良笑道：“那也是囡囡大姨妈，怎么不借给她？”
“她张口就要借十万，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美娟哼了一声，眼圈微微发红：“春天的时候，囡囡咳嗽搞成了肺炎，我跟大姐借三百块给囡囡看病，她都不借，还骂了我一顿。想到那时候，我一辈子都不想搭理她，还借钱？想得美！”
华子良这才明白其中的原因，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的确不用借钱给她，我们不欠她的。”
美娟点点头：“如果我大姐以后在你面前提起借钱，你就让她找我。”
“应该不会找我的。”
华子良耸耸肩，去医疗室坐堂接诊。
看了几个病人，消闲下来，华子良正在给裴叶莲等人讲课，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涌进来一群人。
是三组武照云的老爹武大为，还有他家隔壁的种田大户黄老汉。
黄老汉捂着脑袋，手上都是血。
“子良村长，你给我们评评理……”
黄老汉手指武大为：“他欺负人，差点把我打死！”
“是他欺负我，不让我盖房子！”武大为也气势汹汹。
华子良一呆，本以为他们是来看病的，谁知道，是找自己评理的。
也难怪，自己现在是村长嘛。
“都别吵，先处理伤口，然后慢慢说。”
华子良拿出村长的架子，让裴叶莲先给黄老汉处理伤口。
黄老汉的老婆，在一边抹眼泪。
等黄大爷包扎完毕，华子良让大家坐下：“一个一个说，到底怎么回事？黄大爷先说。”
毕竟黄大爷挨打了，是苦主，让他先说。
黄大爷手指武大为：“他家盖房子，超过了我家的宅基地前沿三尺，还要比我家盖得高。你说，这是不是欺负人？”
华子良没听明白，皱眉不语。
武大为却说道：“我翻盖房子，宅基地是经过批准的，不犯法！”
“我不管你犯不犯法，左青龙右白虎，这个老规矩不能破坏，否则就是欺负我！”
黄老汉拉着华子良，说道：“乡下的老规矩，两家挨在一起的时候，西边的房子不能比东边的高大，这就叫左青龙右白虎。他家在我家西边，两家挨在一起。他家盖大房子，就是欺负我，白虎压青龙！”
华子良终于明白了。
家乡的房屋建设，的确有青龙白虎的说法。
一般来说，家里翻盖房屋，都要和左右隔壁协商，不能太高大，以免在气势上压住了对付，造成不愉快。
这是古人立下的规矩，也是为了乡邻和睦，减少争讼。
可是过去那一套，在现代律法上，说不过去。
你家穷，住的是茅草房子，不能让隔壁不盖房子，陪着你住茅草屋。
说白了，这是乡下老规矩，和现代观念的冲突。
黄老汉和武大为，都有理。
两人争吵不休，各执一词。
“别吵了，我们去现场看看，对了，你们去叫大呆叔。”
华子良挥挥手，制止了争吵。
乡亲们去请武大呆，华子良带着黄老汉和武大为，去现场查看。
武大为的二弟，光棍一个，死在上次的矿难里。
赔偿款几十万，都进了武大为的腰包。
武大为有钱了，现在就要盖大房子，一共八间上下，分别给两个儿子的。
黄老汉住在东边，家里是四间大瓦房。
两家原来的屋子，都是同样规模的瓦房，前后沿都在一条线上，高度也一致，整整齐齐。
但是武大为现在翻盖楼房，前沿超过原来的宅基地三尺，又加高一层，自然压住了隔壁黄家的房子。
房子还没盖，刚刚放了石灰线，准备挖地基。
也是王耀光的工程队负责。
华子良到了现场，武大呆还没到，便拉着王耀光，去一边商量。
王耀光不想多事，咧嘴笑道：“子良村长，我就是个干活的，你找我干什么？”
现在的花溪村扩大了，吸收了周边几个自然村。
王耀光所在的村子，也属于花溪村，所以，华子良也是他的村长。
华子良递了一根烟：“我就想问问，左青龙右白虎的规矩，现在还有人遵循吗？”
“有，也没有。”
王耀光叹气，低声说道：
“乡下的事，谁家人多能打，谁就有理；你要是兄弟子侄多，又能打，那么你就有道理……这件事，两个都有道理。最后谁能赢，还要看谁的拳头硬。”
“明白了。”
华子良点点头：“如果村干部秉公处理，一般会怎么处理？”
要说能打，肯定是武大为能打呀，他家堂兄弟十来个。
黄老汉就兄弟一个，一个儿子。
“子良村长，你可不要害我，别说是我说的……”
王耀光压低声音：“秉公处理的话，前沿保持平齐，不能越界；高度不能保持一致，就在两家交界处，留下一人巷。农村的老规矩，就是这么处理。你家有钱盖大房子，就应该有气量，让着隔壁。”
“谢谢。”
华子良心里有数了。
王耀光又回了一根烟，叹气道：
“这种事，城里也有。本来都是规划好的小区楼房，统一的大门，偏偏就有人要换一个高大的入户门，压住隔壁的门头；然后隔壁也换门，再压回来……弄到最后，打死人的情况也常见。”
正聊着，武大呆到了。
华子良笑道：“大呆叔，我年轻，没经历过这种事，你处理吧。不过有言在先，武大为和你是本家，你要一碗水端平。”
武大呆也头大。
因为武大为说的也有道理，我的房屋翻盖，已经经过批准了，是合法的！
武大呆先找黄老汉：“老黄，你有什么要求？”
黄老汉简单直接：
“让他把房子缩回去，不能超过我的前沿墙。另外，他盖楼房超过我的高度，就在两家交界处，空出一间宅基地，这都是老规矩，还要问吗？”
这个要求，和王耀光的说法一致。
“你放屁，老规矩还给要几个老婆，你咋不去要几个老婆？我有钱盖大房子，关你屁事？”武大为寸步不让。
武大为的老婆，也咄咄逼人：“你家有钱，在我家隔壁盖八层楼，我也没意见！”
黄老汉大怒，反唇相讥：“你不就是赚了你兄弟的死亡赔偿金吗，要不，你比我还穷。我家可没有多余的人，送去煤矿，拿命换钱！”
话不投机，双方又要干起来了！
武大呆两头调解，谁也劝不下来。
虽说武大呆没架子，但是这平易近人的态度，在处理乡邻纠纷的时候，也毫无威信可言。
“都给我住手！”
华子良一声大喝，推开了武大为兄弟。
武大为气呼呼的，瞪着华子良。
华子良嘻嘻一笑，挥手道：“都安静，听我说两句。”
众人安静下来。
“按说呢，武大为办了手续，得到了批准，是可以盖房子的。”
华子良提高声音，缓缓说道：“不过，为了乡邻和睦，也为了村庄的整齐规划，我建议，大为叔吃点亏，按照老规矩执行。”
武大为不答应：“我为什么要吃亏？”
华子良笑道：“大为叔，如果大家都像你，每次翻盖房子，都向前移动几尺。那么几百年后，我们花溪村的房子，就盖到白龙村去了。”
众人大笑。
武大为瞪眼：“胡说，我又不是天天盖房子。我这辈子，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华子良也不生气，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这么盖了？”
武大为点头：“已经批准了，我就这么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老黄有本事，他也盖嘛，随便盖，我没意见！”
都知道，武大为拿了几十万赔偿款，现在可是有钱人。
黄老汉种地，再过二十年，也挣不到这几十万！
所以，武大为吃定了黄老汉。
你没我钱多，打又打不过我，能把我怎么样？
当初，华子良匹马单枪，赌上性命为大家多争取了几十万赔偿款，武大为现在，一点也不领情，一点面子也不给！
“那行，你盖吧武大为。”
华子良心里不爽，冷冷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种事容易结仇的，而且是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的仇。为了这三尺地，给子孙留下仇恨，值得吗？”
武大为仗着自家姓武的人多，嘿嘿笑道：“不就是打架吗，我不怕？”
“行，你盖。”
华子良点点头，对黄老汉说道：“黄大爷你先报警，一码归一码，被人打了，要有个说法。然后，我再跟你说个故事。”
黄老汉点头，让老婆去报警。
武大为的脸色阴暗下来，有些怕了。
不怕黄老汉，怕华子良。
华子良点上一根烟，大声笑道：
“从前，两兄弟不和闹分家，后院一口水井，刚好在交界处，分不开。老爹做主，两家共用水井，一个从东边取水，一个从西边取水。
可是啊，老二分家吃了亏，心里不服。老二说，水井这半边，是分给我的，我不做水井了，我做茅坑！”
众人闻言大笑。
却不明白华子良的意思。
华子良拉着黄老汉，来到两家交界处，指着地面说道：
“黄大爷，你盖不起八层大楼，在这里挖个茅坑，盖一个露天的茅厕，盖得起吧？”
黄老汉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子良村长说得对，明天我就在这里挖茅坑，盖茅厕！”
黄家在东，紧挨着武大为家，盖一个茅房，超过武大为的宅基地。
夏天东南风一刮，武大为家里就别开门了！
而且，茅厕还是露天的，黄老汉只要看见武大为家里的女眷出门，就可以站在茅坑这里，脱裤子撒尿。
你恶心我，我就恶心你！
对于黄老汉来说，已经被人欺负了，还要什么脸？
葫芦娃兄弟那么厉害，遇上不要命的罗铁头，也没辙！
罗铁头这么不要命，上次架梁，遇上一伙破头花子，也气得要死，乖乖掏钱；
只要看得开，赤脚的还怕穿鞋的？
武大为闻言，气得老脸发白，怒吼道：“你敢在这里挖茅坑，我抄了你的家！”
“你敢——！”
华子良手指武大为，一声大喝：
“今天凭着大呆叔和乡亲们，刚才你武大为怎么说的？你说自家的地皮，盖什么都和隔壁不相干；你说，随便老黄盖什么，你没意见。你的话，大家都听见了。站着撒尿的男人，说话要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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