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店所在的地段不是特别繁华，店里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传出几声书页翻动的声音，所有客人或坐或站，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认真读着。
书店的宋掌柜一听到马蹄声便从账本里抬起了头，一看是程初，连忙笑着小声打招呼，问道：“小初，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
程初简单答道：“不日就要上京了，离开前过来再看看，店里生意如何？”
说到这个，宋掌柜将账册轻轻一盖，微微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买书的不多，倒是租书的很多，登记了厚厚的一沓。”说完，还指了指柜台左手边高高垒起的登记册。
程初点点头，意料之中，也知道知道掌柜叹气的缘由是什么，所以没有多问，只是夸道：“不错，继续保持住这个势头。”
掌柜见状，忍不住问道：“小初，你要不要跟东家说说，这租一本书才两文钱是不是太低了，咱们一说出可以租书，那些想要原价买书的人都换了主意，把书租回去，半个月内，怎样都能把书抄完了，这样子，咱书店赚什么呀？”
程初解释道：“东家开这店本来就是为了方便寒门学子，只要每个月赚的银钱够支付掌柜和职工的钱就行了，其余的她不在乎。”
掌柜听罢，忍不住问道：“小初，说是这么说，我也挺佩服东家这份心胸的，但是我老是觉得不踏实，若以后东家维持不下去了，这店就没了，这些穷人家的读书人就找不到地方看书了。”
程初有些失笑说道：“宋掌柜，你就不要操心啦，这两文店的开销对东家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而且，长此以往下去，店铺肯定会盈利的，只是慢了些而已。好了，不多说了，我进去逛逛。”
宋掌柜见状，也不好再拉着程初讲话了，任由他进去巡店。
程初走进书店内部，碰巧拐角处坐着店里的另一名职工马老三，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图画书，等到头顶出现了阴影，抬头一看是程初，眉头才疏解开来。
程初好奇问道：“老三叔，你怎么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这书写着什么？”
马老三黑脸一红，仅剩的一只手将手里的图画版千字文往身后一藏，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初，我这一天天事太少了，就闲着看会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程初无所谓说道：“没问题，我刚刚逛了一圈，这里的书生还是懂事的，看完书就会放回原位，也不用劳累你到处将图书归位了，你闲着就多看看书，别以为从战场上退下来了就放弃学习了，我东家说，活到老学到老，总归多看些书是没有坏处的。”
马老三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得开口道：“小初，你之前不是说快回去找东家了吗？我婆娘做了几条腊肉，你帮我带去给东家呗，就说我马老三感谢他给我这份活计。”
程初拒绝道：“老三，你这就不对了，好不容易买一回肉，你还做成腊肉给东家，自己留着给孩子们吃吧，我回头跟东家说说就行，东家心领了，但是她绝对不会收你的腊肉的，再说，她也不缺这些。你真想感谢东家，就好好做事，好好学习，这就够了。等你能背诵三字经了，你写信给我，东家要是知道了，比收你十条腊肉还高兴呢。”
马老三听进去了，抓紧手中的书，重重的点头回道：“好，我回头给你写信。”
程初逛了一圈后，刚准备回去暂时居住的客栈。谁知，在门口，迎面就撞上了几个过来找茬的人。
只见一名胡子拉碴的黑脸汉子带着几个小混混一进门，便大声吼道：“谁是这家书店的东家，给老子滚出来。”
他身后的小混混也随着汉子叫嚷开来，手里的木棍往墙上和柜子上乱敲，一副想要拆了这店的架势。
还没等掌柜发声，就近看书的一个中年书生便放下手中书籍，然后怒斥：“此处是书店，非市井，休得聒噪，搅扰旁人。”
那黑脸汉子立马不干，二话不说便想向前教训那书生，嘴里叫嚣着：“让你多话，老子先教训教训你。”
谁知，黑脸汉子那看似用了许多力气的拳头却被中年书生轻飘飘的接下，紧接着那黑脸汉子还被那中年书生踢了一脚，瞬间就把旁边的桌椅撞翻了。
四个跟在后面的小弟一看，就要向前助阵。
程初见状，立刻喊道：“马老三。”
刚刚还一脸老实憨厚的马老三眼神一变，煞气陡生，几步向前就挡在中年书生面前，仅剩的一只手就把冲将过来的四个混混其中一个一把拎起，然后砸向脚程稍慢的其余三个混混，四名混混倒在地上，撞成了一团。
中年书生大声喝彩：“壮士好气力！”
程初见事态稍缓，连忙向那中年书生拱手道：“先生也是好身手，不过还请往里稍歇，以免后面遭受误伤。这些混混自有店家处理，保准不会搅扰到各位读书。”
中年书生同样拱手回礼，问道：“这些人明显就是故意滋事，小公子待如何？”
程初答道：“自然是报官。东家说过，天启国律法严明，若遇不平事，自是找官府。”
中年书生明显被程初的遵纪守法愉悦到了，笑道：“既是如此，龚某愿做证人，陪同一道去官府。”
龚书生的话音刚落，那被撞倒的混子老大已经站了起来，大言不惭道：“我可是这里县令的小舅子，我看谁敢将我送官。”
程初一点没受影响，沉声吩咐道：“将这几个泼皮捆了，我倒要问问，好好一个书店开着，到底是怎么惹到知府的小舅子的。”
一声令下，跟着程初的护卫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绳子，顷刻间便将几人捆得严严实实，程初将程韵之前给的帖子从怀里掏出，然后递给其中一名护卫，说：“带着帖子和人，送到官府去，有结论了来报。”
那黑脸汉子见程初一点面子不给，十分想不明白。这两文店的位置一般，做的生意也不是特别赚钱的，不太像背后有什么大靠山的，他这才收了人家银两办事，谁知道，竟是碰到硬茬了。
他眼珠子转了几下，不顾被捆，换上了笑脸，问道：“小掌柜，民不见官，也不用话都没说就进官府吧，这次是我不对，我脾气不好，赔个不是，咱们交个朋友，就此揭过可好？”
那黑脸汉子原本以为自己服软了，对方就会退一步，谁知程初脸色不变，一个字都没说，挥了挥手，护卫们就直接将人都带走了。程初想的是，自己要走了，还是杀鸡儆猴好，免得他离开后这些混子又来挑衅。
龚书生分明看到帖子上大大的清和二字，对于这两文店的东家是谁有了计较，摸着胡子，脸上的满意之色更浓了。
送人的护卫很快就回来了，将那黑脸汉子无端生事的缘由讲了出来。
原来，二文店开业后，隔壁街的品雅书店的生意就急转直下，那书店的周店主就想出了个馊主意，花了点小钱，雇佣了这些泼皮无赖上门，原本就是想借那黑脸汉子是当地知县的某个小妾的弟弟这种“官方身份”，搅黄二文店的生意，谁知，却是遇到真正的官家人。
在场目睹刚刚冲突的书生并没有退去，一听是周店主，都是一脸愤慨，出言痛骂起他来。
“周店主自来行事不讲道义，之前在下为了学资为该店写文，明明承诺了二两银子，等交了尾稿后便推说此文不值，硬生生说成了一两半银，其丑恶嘴脸实在令人不耻。”
“坊间戏称周店主为周市侩，虽做的是书籍售卖的至雅生意，日常行事却市侩至极，书生与之作买卖，多被坑骗，其人名声臭不可闻。”
“两文店东家大善，为我寒门学子开这不赚钱的书店，却遭世俗商人所妒，若是知县不依法办事，咱们一定要联名上书官府，严惩周店主。”
程初听完全场后，耐下心问道护卫，“官府那边判了吗？”
护卫答道：“知县拿了咱家大人的帖子，不敢怠慢。问清缘由后，当场判了。那几个泼皮当场被杖责二十，而周店主不正当竞争，所幸尚未造成损失，小惩大诫，罚银百两，赔付两文店。若再生事，累罪并罚。”
在场的书生听罢，这才放下心中的愤慨，满意得各自散去读书。
等周围只剩下程初几人时，龚书生眼神落在又恢复成憨憨的马老三，想起马老三刚刚的气势，忍不住问道：“你叫马老三？应该是上过战场吧？”
马老三点了点头，末了好似觉得不回话有点没礼貌，又补充回了一个“嗯”字。
程初直到马老三在遇到陌生人时不太会讲话，连忙帮忙解释道：“刚结束的瓦剌大战，属于冲锋队，有幸生还，但少了一只手，两文店需要护卫，便招了他过来。”
龚书生听完程初的解释，连忙向马老三拱了拱手道：“感谢壮士为天启国洒热血了。”
马老三连忙用单手左右摇摆，然后颇有点不知所措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程初见马老三不自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三，不必如此局促，为天启国上战场杀敌，你当得这份礼。”
马老三眼眶微红，程初假装看不到，帮他解围道：“那边的桌椅撞坏了，你去收拾收拾，需要换的话跟掌柜报下。”
马老三顺势低着头退了下去。
接着，程初又笑着对这个仗义执言的中年书生恭敬道：“龚先生虽然看似单薄，一介书生，但却有些身手，小子有心相交，可愿移步茶楼一叙？”
龚书生对这个小小年纪却很是老练的程初也有好感，又想到刚刚的帖子，便欣然答应了邀约，“承蒙相邀，荣幸之至。”
茶楼里，两人对坐，一盏茶罢，龚书生才浅笑问道：“小掌柜，主家可是天启国大名鼎鼎的清和先生啊？”
程初有些诧异道：“先生从何得知？程初从未提及主家姓名。”
“两文店里的书全部都出自崇古斋，又是不为谋利所开，因此心中早有猜测。今日一见小掌柜手里的官帖，上书清和二字，猜想便得了印证。”
程初见他虽形容落魄，但言之有物且身手了得，起了心思为程韵招揽人才，便赞叹道：“先生洞察力惊人，不知如今在何处谋生？”
“无处谋生，偶尔寄卖书画，聊以为生而已。”龚书生大大方方的表示自己的失意。
“哦，先生竟是书画大家，请教大名？”程初好奇问道。
“不敢言大，龚某二字，唯真。”
程初乍听觉得“唯真”二字特别熟悉，突然灵光一闪，龚唯真，不就是天启国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吗？没想到，竟是在这里遇到他。
程初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得行礼道：“原来是龚状元，请恕晚辈失礼了。”
龚唯真受了礼后呵呵笑道：“小掌柜，无需多礼，龚唯真如今只是一介布衣，早已不是什么状元了。你姓程，又是这个年纪，是程迅还是程谦的儿子？”
程初疑惑道：“龚先生和程家相熟？”
龚唯真点点头，解释道：“家师乃现今程家家主前任的国子监祭酒程升，只不过上一朝时，某见罪于先皇，被夺了官爵，因此未在京城谋生，所以你没见过我很正常。”
程初一想，是有听说程家主当初是因为教出龚唯真这么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才出名的，所以回答他上一个问题道：“不瞒龚先生，程初本一介孤儿，侥幸得主家清和先生垂青，这才赐了程姓，并非大爷和二爷之子。不日程初就要赴京，龚先生可愿同往。若是程家主能够再见龚先生，心中必定欢喜。”
龚唯真这些年游历天下，早有见师之意，只是少了个契机，如今程初相邀，哪里有什么不愿意，说道：“本就有拜见师长之意，此番也是凑巧，若是能与小掌柜同行，倒也解了旅途无聊。”
程初见状，脸上十分欢喜，接着，便约定了启程时间，准备给程老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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