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痛归痛，至少不麻痹，也不抽风。
秦椒低着头，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里咬住唇瓣，将一条条青笋丝编结定型。翠绿的如意结盛于金漆菜格，最廉价的蔬菜瞬间金碧辉煌。
“如意结，这是中国结的一种，象征吉祥如意。”她说着，先取白酱油定味，再加芝麻油提香，最后洒入少许白糖和味提鲜，搅匀成汁，浇淋在青笋上。
“如意青笋，川菜凉菜味型中的白油味，咸鲜清爽。”
不等观众赞叹，她已洗手取过萝卜开切。
萝卜要片得菲薄如纸，对光可透。萝卜很容易氧化、失水，为了确保新鲜，她没有让艾瑞克提前帮忙备料，此刻对右手就是艰巨考验。
一碟萝卜片切完，秦椒才偷偷吁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咬的下唇内侧软肉。
然而考验还没有结束，萝卜切薄片后腌在糖醋水中，还有胡萝卜需要切丝。这丝要细如花蕊，根根不粘。
待胡萝卜丝切好了，萝卜片也浸得差不多了，一片片卷起胡萝卜丝，又要斜切成均匀的马耳朵形。
马耳朵一点儿不难切，刚进后厨的学徒就会练这个。难的是每一处的斜切断面要干净，卷着的胡萝卜丝要断得利落。这样摆盘才足够漂亮，入口也才足够爽利。
“珊瑚雪卷，川菜凉菜味型中的糖醋味，酸甜开胃。”
好在接下来的姜汁菠菜不必动刀，鱼香豌豆更是提前备好的半成品。也幸亏艾瑞克白天帮忙，如果现在让她用刀将豌豆一颗颗砍出浅裂，以防油酥豌豆时炸花，恐怕舌头都得咬断了。
白油、糖醋、姜汁、鱼香四道素菜之后，就是四道荤菜。
食材也是提前备好的，只需要秦椒现场调味装盘。
红油兔丁，咸中带甜，辣中透鲜，辣得柔和又缠绵。
蒜泥白肉，蒜香浓郁，咸鲜回甜，一出场就压过了旁边的咖喱气息。
芥末肚丝，看着清淡，气味爽利，绝对夏日解腻的利器。雪白的肚丝码得过于精致，又有垫底绿叶陪衬，以至于网上往下都有不少人质疑：“这怎么可能是猪身上的东西？”
陈皮牛肉，色泽红亮，看着酥脆，肉质软烂，麻辣中透着陈皮特有的芳香。
考虑到英国人的舌头，更考虑到这次是同阿萨玛合作，直播观众里一定有许多重口味的咖喱爱好者，秦椒故意反其道行之，避开了川菜中最常见的麻辣、椒麻、酸辣、麻酱等浓郁味型。
已经装入攒盒的八道凉菜，无论造型、颜色还是风味、香气，都是精致清爽，凛冽中透着温柔。
刺激，又不那么刺激。
如果大拌菜带来的是热烈狂野，让人想到汗水、热风、赤脚奔跑、五颜六色的印度街头、灰尘微粒在阳光里旋转。
秦椒的攒盒展现的就是一个静谧的夏夜，晚风徐徐拂去燥意，月光如水流淌在花瓣上，一瓣瓣花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八个色彩纷呈的小菜格，不就是八片舒展的花瓣？
中间最大的菜格依然空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九道凉菜。
秦椒略略活动了下右手，拎出了一只鸡。
是的，一只全头全爪，预先褪毛放血以葱姜水煮到恰恰断生，又用凉水浸过，皮紧肉滑色泽黄润油亮的小公鸡。
一刀劈下去，骨髓尚带血红，衬得鸡肉雪白饱满，已是相当诱人。
只见秦椒手起刀落，飞快地将这只鸡分解，除去头爪翅膀，一律斩成约莫四厘米长，一点五厘米宽的斜方小块。
他们甚至来不及鼓掌叫好，这些鸡块就已经在菜格中重组起来。葱白镂丝铺底，一只金黄的小公鸡又完整地卧于其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集体幻觉。
“传统川菜有二十四种主要味型，其中有一种味型是川菜首创的，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的味道——怪味。”
秦椒一张嘴，才意识到嘴里隐约有铁锈味，竟是自己咬出血来了。
好在最难的部分已经结束，她这牙关可没白咬。
她一边介绍，一边依次取佐料调灵魂料汁，动作潇洒自如，足以让人不去注意那只背在身后的右手。
即使注意到，也只会认为这是东方式优雅。
“为什么叫怪味呢？因为其他调味，都讲究个主角配角，谁轻谁重。这怪味，怪就怪在它一道菜能同时吃出七种味道，这七种味道势均力敌都是主角，互不相让又不分上下，但同时它们又组成了一种全新的味道。”
秦椒说着，调味盆中已加入了酱油、糖、醋、芝麻油、辣椒油、花椒面、芝麻酱，以及她自己熬制的川式红酱油。
又取出个瓶子，晃了晃里面淡黄色的液体，朝菜格里的小公鸡努努嘴：“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原汤化原食。为这只鸡调味，当然也离不开煮它时用的水，哦不，现在应该是很清淡的鸡汤才对。”
一小瓶鸡汤加入，与各种调料搅拌成浓稠的汤汁，就这样倾斜在小公鸡上。最后再浇上一大勺红油，撒上花生碎和白芝麻，以及少许葱花点缀。
金黄，雪白、艳红、翠绿，这几种颜色的碰撞就堪称活色生香。再加上四周八个小菜格里的八道凉菜环绕，色彩之缤纷不压于一桌华美的筵席。
“这就是怪味凉菜的代表，口水鸡。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太美味了，让人忍不住会流口水。”
厅堂里响起一片笑声。立刻就有坐不住的客人举手请示，想要上前拍照、细看。
阿萨玛更是兴致勃勃，想要第一个品尝“怪味”。
秦椒笑着摇摇头，让她从“如意青笋”开始以顺时针方向品尝，把口水鸡留到最后：“给这只鸡一点儿时间，它就会给你惊喜。”
阿萨玛循言照做，一格格品鉴过去，不时夸赞，终于到了口水鸡。
“太奇怪了！我觉得它们在我的舌头上打架，但我太爱这种感觉了！”
她尝试着对镜头描述自己的感受l：
“刚开始是酸辣的刺激，接着我的口腔被麻占据，甚至开始微微颤栗。不，我不觉得难受，因为同时慢慢有甜味渗出，还有咸味和芝麻的香……都是一样的浓郁，就像印度传说中的七大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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