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1年1月26日除夕
地点: 知青院
满载而归的不止是我们仨知青，还有那些大娘大婶儿们。
于是回程的路上，本就拥挤的拖拉机被塞到喘口新鲜空气都困难。
刘胜利力气大，一手一个制住了活鸡活鹅，免得鸡鹅挣扎逃跑，其他东西则是我跟黄晓霞一人一半拎着抱着。
几个知青果然是他们话题的重点，而我？重中之重！
当然，鸡和鹅还是显眼的，于是大娘大婶们逛了半晌也不嫌累，又开始了，
“你们哪儿搞的大鹅，这么肥的啊！”
手欠的大娘还伸手拍了两把鹅头，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竟把鹅头拍的“砰砰”响。
我恨！恨大鹅没叨她两口！
“鸡咋不在村里搞？总有人家有能让出来的嘛！”
这是嫌弃我们浪费钱的，但其实村子里让出来，钱不好少给，还得搭上人情债。
“嚯，这得多少钱呢！”打听物价的，当然，这种主要是瞎八卦。
“小祝知青累不累？”
哦，别误会，这种也不是心疼我，主要是为了摸我头来的！
欸呦喂！
我腿好了！
我真的好了！
下次无论如何骑自行车了！
这帮老娘们儿，太能叽叽喳喳了，吵得人耳朵疼。
我还不能使一点儿脸色，全程都得赔笑陪聊，要不他们就能捏我脸，揪我耳朵！
我虽然才15岁，但我也是有尊严的！
喵的！
“对对对，这也是凑巧弄来的。”
“可不是嘛，可咱不是想着，村里人让一只家里过年就得少吃一只嘛！”
“没多少没多少，一年就这一回嘛！”
“哎呦，不累不累，您提着这一麻袋什么啊，嚯，这才重！”
……
摸头就摸头吧，谁让咱长得好看呢！
大过年的，不跟她们计较！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们仨聚在知青院儿，我只出的料，他俩下锅炒的。
因为他俩一致认为，我就是个毛孩子，能烧出什么来？
大过年的，别浪费好菜！
哪怕我再三表示，我真的可以！
哥奔三了！
然并没有人相信。
不过这俩人虽是孩子，确实都有点手艺，很快一桌子好菜摆了上来，我们几个齐齐咽起口水。
没等动筷子，白李民的小儿子穿着崭新的棉衣，裹得跟个小熊崽子似的，迈着稚嫩又凌乱的步伐先端了一盘子炸丸子来。
看着这娃走路的劲头，我都得佩服白家心大了。
也不怕砸了这一盘丸子！
当然没有，他稳稳当当地把丸子递到我手上。
“爹让俺送哒！”然后连等回一句话的功夫也不给，迈着小短腿掉头就又哒哒哒跑走了。
于是我们桌上就多了一盘蔬菜和肉做的、猪油炸的喷香的丸子。
幸亏我们炒的菜都多，那娃刚走了，我马上又搞了一小碟卤肉炒菜让刘胜利给端过去。
有来有往啊。
刘胜利出门时看着饭桌明显犹豫，我赶紧催他，
“快去吧，我们肯定等你开饭，保证不偷吃！”
刘胜利还没回来，李勇又裹成个大熊，然后端着一盘子六个油渣白菜的大包子来了。
“加个菜啊！”
说完好像很着急似的，塞过来就走。
“欸？你！”我说话的速度显然赶不上他离去的速度。
他一走，没辙，我又指挥黄晓霞把鹅肉炖土豆送一碗过去给李勇家，黄晓霞倒也不跟我推脱，咳咳，我是伤员嘛！
刘胜利回来了，可还端着一碟红烧小鱼干。
这是原来与我们一同打猎的那个村民大山半路上拦住他让端来的，就是那个说媳妇儿家是大厨的那个。
今儿才算是知道他叫李群山，我原来还以为他叫李大山呢，毕竟大家都叫他“大山，大山”的。
猪肉白菜粉条又抄起端一碗让刘胜利接着送！
刘胜利很馋，看着很想不顾那些坐下来就往嘴里倒肉，但还是扯起嘴角认命地去送了。
我现在才想起，那小娃娃和李勇送个菜跑那么快，应该也是想赶紧回家吃饭吧。
总之等我们东奔西跑忙完了要吃饭，桌上已经一碟摞一碟，十来个菜了！你就说离谱不离谱！
还有几盘炸果子，小糕点，小水果！
这会儿必须得再热一遍菜，等重新上桌，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造吧！
于是也不管那些了，直接埋头苦造。
刘胜利吃着吃着突然说了一句，“我在家也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
黄晓霞想了想，“我也没吃过这么多的菜。”
俩孩子越说越可怜了，我抬手招呼，“今天吃个够！”
“原来家里有好吃的都是先紧着弟弟妹妹，我干的最多，可有什么好东西，我也只能吃一点，其他都得给更小的弟弟妹妹······”
刘胜利一边说一边吃，说着说着，20岁的小伙子竟然含着饭哽咽起来。
黄晓霞企图安慰他，“你弟弟妹妹将来长大了肯定会记你的好的！”
“我弟弟妹妹是龙凤胎，就比我小一岁！”他恢复了平静，
“其实，我奶有个工作，马上退休了可以让我接班。”
刘胜利平静地叙述起来，“但我奶想把工作给我弟，哪怕我弟还有两年才毕业，她也让我弟提前休学接班了。
来之前我跟家里大吵了一架，家人都说弟弟小，我得让着他。我怎么那么倒霉，就早生了一年多！
从小到大，不管他们怎么欺负我，父母永远站在弟弟妹妹那头，永远说他们小，让我让着他们。”
别扯了，就是偏心。
我心里有点发堵，“那你还把钱都寄回家？”
“那怎么办呢，我来的时候带的东西都是家里的，家里早说了让我得了钱寄回去，说是给我花了不少钱。
我父母双职工，还有奶奶也有工作，其实家里有钱，可以给我买个工作，但是全家人都赞同我下乡。
因为要是钱给我花了，怕短短两年凑不出钱给妹子买工作。”
黄晓霞不知道怎么说了，“你父母怎么这么！”
黄晓霞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说，
“你往后的钱别往家里寄了！他们给你买的那些东西哪里值几个钱？这不是叫你累死累活养弟弟妹妹吗？
你这么能干活儿自己攒着也好！我看你父母这么偏心，止不住你是捡来的！”
我赶紧拉回黄晓霞跑偏的话题，
“就算不是捡来的，他们这样，将来会拿钱出来给你取媳妇安家嘛？我看你也还是自己攒着。”
刘胜利光吃不说话了，但我看来，他还是会把钱给家里。
哪怕心知肚明自己在家里是什么地位，他也没有勇气改变这一切。
五块钱？够干嘛的呢？怎么过一年？他家人不知道吗？
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我们一番埋头苦造后，最后哪怕我们一个个撑得扶着肚子了，桌上也还剩一大堆好饭好菜。
都不用商量了，明天吃吧！再吃真要撑破肚子了。
一起收拾好碗筷，我告别这两人，离开知青点，扶着肚子，打着手电，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今天天上有星星，好亮啊！
七一年来了！
原来我以为的短短六七年竟然连几个月都这么长！
短短几个月啊，竟比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都要让人深刻。
我裹得厚实不怕冷，也要消食儿，就不急着回去了。
关了手电筒，坐在回家那条路上唯一的一座木桥上，底下早没有水了，我只能抬头看着天空，还记得摸出一块儿山楂扔进嘴里。
这里不像小时候在农村看到的满天繁星，那样的星空恐怕我会终生难忘。
可能是地理位置不同，这片星空专有一些特别亮的星星显现，一眨一眨简直堪比月光，可惜我不懂什么星象，叫不出哪颗星星浪漫的名字。
突然想起，我似乎很就没有这样欣赏过美好的天空了。
我不能像过去下雨天那样，端着板凳撑着雨伞在墙根一看看一下午的雨。
不能在夜晚繁星漫天时，不睡觉开着一盏灯坐在门口，与我的影子共赏星月。
不能在大雾的天气里坐到林子中看露珠滑落，看为这个世界蒙上一层仙境美景的有形状的薄雾。
也没机会在心情烦躁时，去我的秘密基地，去湖边看船来船往，看温柔或是暴躁的湖水，看潮来潮去，看海鸥，看野鸭，看一片片蒲空英，看一群群在繁花中起舞的蝴蝶。
更没有机会，在夏日里晴朗的天气时，拎着板凳到屋后的林子里，随便找一颗大树底下坐着，听着整片林子里各种美妙地鸟鸣声。
边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边看一阵夏日清风拂过，整片林子里的树叶哗哗作响，偶尔落下一片叶子，也是以最美的姿态。
我有多少年不再做这种事情了？也许是知道自己彻底长大之后吧。
现在人变得小了，原来的那些风景却成了奢望。
就算能有时间，如今我也不敢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嗯，我决定了！
等我回城安定下来后，我就去欣赏这世界上所有没看过的美景，我就不管世界上的任何人，来一场在路上的旅行。
最好能再买一大堆房子，做不了包租婆了，做个收租老头也不错！
消食完毕，多愁善感结束，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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