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富见吴则在忙着跟余东昊谈话，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便加大了音量再次询问：“你们这个项目，不会就地表一个见矿点，下面没矿了吧？”
听到这问题，吴则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作答。
余东昊也是挺好奇，“你们这个项目开展了有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进展？”
“项目差不多结束了，我们最近在进行收尾，等到资料整理差不多了，就申请验收了。”吴则对余东昊的问题是笑盈盈的回答。
“这么快？”余东昊仔细算了一下，讶异道：“我记得你们出野外也才两个多月。”
他时刻关注余恩钛的动静，所以对恭县石墨矿项目很关注，日期记得很清楚。
“我们是企业，做事比较讲究效率，没有拖拖拉拉。”
“验收这么快，恐怕是情况不妙啊。”余东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项目草草结束，往往都是进度艰难，所以不得不结束。
如果见矿了，多半是慢慢推进，力求不错过任何一个矿体。
吴则轻松一笑，“您多虑了。我们这个项目进展顺利，成果挺好。余总，你全面主管公司的技术，要不你来给老余说说项目的情况？”
他这是有意缓解父子俩的尴尬关系。
都是做地质技术的，又都颇有建树，按理说在这方面应当是有很多共同话题，不该见面就吵个不休。
余恩钛明显很不情愿，但出于对老板命令的遵从，还是嘴巴秃噜的简单讲了两句：“勘探发现了大型矿床，晶质石墨矿。”
“大型矿床？”
没等余东昊反应过来，王宏富已经惊叫着拉住了吴则的手，讶异道：“你们这个项目勘探发现了大型矿床？”
“啊。”吴则点了一下头。
“不是……你们刚搞了两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王宏富摇着头，显然不相信。
“矿体厚度大，品位高，而且延续性好。”
吴则对于这个项目的成果，早有知悉，并没有任何故意显摆的意思，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说出来，却是越说越让别人觉得他在故意显摆。
“就像是一个大萝卜，陡倾脉状的斜插在破碎带里面，我们钻孔顺着见矿的方位一路打下去，轻轻松松就圈出了矿体的轮廓和大小。”
“真是这么好的矿体？”余东昊也是非常惊讶，“感觉你们才开展了没多少，项目进行到中间，也没安排专家过来视察过。昨天给一队他们那个调查项目验收的现场，邓处还跟我们商量，说过几天调查项目验收任务完成了，安排个时间，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到伱们项目上看一眼。这都没来得及进行中期检查，你们就把项目干完了！”
吴则扭头看了余恩钛一眼，平常余恩钛也是话不少啊，这会儿自家老爷子过来，忽然就变成闷葫芦了。
他推了一下闷不做声的余恩钛，“项目由余总全权负责技术，没有任何偏差，每一个钻孔都精准打到了准确的位置，进度自然是飞快。余总，你多说几句，把项目的情况给老余介绍介绍。”
余恩钛沉吟片刻，才惜字如金道：“矿体埋藏浅，连续性好，厚度大，品位高，结构非常优美，是难得的晶质石墨矿！平均厚度得有8米，平均品位将近9%，品位几乎是工业品位的三倍，难得一见的富矿！”
“多说点。”吴则笑着提醒。
“对了，目前为止，资源储量是150万吨，超过了晶质石墨矿100万吨的大型矿床标准。”
余恩钛挺胸抬头，脖子伸的伸直，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这是一个标标准准的晶质石墨矿大型矿床！”
“好啊！”
余东昊都为他们的成果欢呼。
除了成果之外，他已经很少没有见到小儿子的脸上有如此骄傲的样子，记得小儿子有这样的神态，还是他上学的时候取得全班第一的成绩，然后回家对着家人宣布自己的成就。
他感觉得到小儿子找到了初心，那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太熟悉了。
看来这个项目找到了大型矿床，已经让小儿子从多年商途坎坷的郁闷中摆脱了出来，真正享受成功的快乐。
他感到欣慰。
他侧头看了吴则一眼，心中对这个年轻人有着深深地感激，只是这种感激现在却不好说出口。
“你们这个项目，属于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全省石墨矿资源大调查，花了上亿元资金，搞了大半年，到现在也没发现一个像样的矿体。你们这个项目，直接跳过石墨矿调查，找到了大型矿床，可喜可贺！”
“你们的发现，当真是实现了石墨矿零的突破，填补了咱们省在石墨矿领域的空白！”
“这个项目证明了，咱们省未必就是石墨矿贫瘠的地方！”
“未来，一定有可能发现更大的矿体，更多的大型矿床！”
“你们真棒！”
“为你们骄傲！”
平常颇为稳重的余东昊，这会儿心情受到了刺激，倾诉了一连串的感慨。
余恩钛的回应只有“呵呵”俩字，颇为不屑。
“有您的鼓励，我们一定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吴则也是大受鼓舞。
说实在话，公司发展到现在，没少得到余东昊的扶持和栽培。
“既然项目发现了这么大的矿体，而且又是比较稀缺的晶质石墨矿，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看看项目上的各种工程，如果有资料的话，我也帮你们看一眼。主要是担心你们有所遗漏，我随便看两眼。”余东昊兴致勃勃。
余恩钛却是当头泼一盆冷水，“你又不是以专家的身份过来视察项目，看什么呀，吃个饭回家得了。”
“我主要是担心你们进度太快，有些地方做得不规范，或者有些遗漏。”余东昊还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老余，太需要您给我们指点了！”
吴则连忙充当和事佬，“项目的事情，咱先不急，先吃饭，听说您过来，特意让老乡从自家抓了只大公鸡过来。”
“好啊，今天咱们是有口福了，是不是，王所？”余东昊心情开怀。
王宏富正低头沉思，听到呼唤，抬头频频点头：“啊啊，是是是。”
吃过午饭，吴则带着余东昊就近看了一眼钻孔岩心，也看了一眼地表的石墨矿出露点。
因为他们还有安排，毕竟他们此行来到恭县，主要目的是验收一队的石墨矿调查项目，所以很快就返回了县城。
王宏富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队长潘德舆。
他们在县城的酒店入住，潘德舆忙着招呼专家组，这几天各个县城到处跑，每天负责接待，安排食宿，忙前忙后，各方面都得盯着，不能出错，所以也是挺累的。
刚在酒店房间坐下泡了杯茶，接到王宏富的电话，连忙来到了酒店大堂，见到王宏富在门口原地转圈圈，便走过去询问道：
“恭县这边验收挺顺利，什么事，让你着急忙慌的，电话里不能说清楚？”
“大事！”
王宏富心中有些话是不吐不快，“今天休整，余东昊老专家跟我说想顺路去菜花村那里看看自己的儿子，我就用我们车子送他过去，顺便看了一眼天则公司在那边做的石墨矿勘查项目。”
“没关系，跟专家打好关系，费点油算什么。”潘德舆不当回事。
“主要是项目的事情，吴则那个项目，储量有150万吨，而且是晶质石墨矿，达到了大型矿床的标准！”
王宏富急切的述说。
“大型矿床？”潘德舆一听，顿时眉头一挑，“哪个项目，吴则那个项目？”
“对，就是上次过来跟咱们单位借区域地质图那个吴则，他们用咱们给的地质图，发现了菜花村那里有一个很好地石墨矿见矿点，然后申请了中央地勘基金的项目，现在已经勘探发现了150万吨的储量，大型矿床！”
大型矿床……
这个字眼，对于潘德舆这样浸淫这一行数十年的老地质人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劳碌半生，有些人未必能够参与发现这样一个大型矿床。
潘德舆作为一队队长，可太清楚勘探发现一个大型矿床的意义。
送礼、走关系、阿谀奉承，等等手段用尽了，想要升上去，都未必抵得上一个大型矿床带来的政绩分量重。
尤其是现在这样一个关键时期，石墨矿资源调查，这是省里面的重点规划项目，带着政治属性。
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勘探发现一个石墨矿大型矿床，那就是时来运转。
这样的成果，何止是传到地矿局、国土厅领导的耳中，甚至会传到更上级领导的耳中，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也是进入了领导的法眼，将来仕途必然更加坦途。
“大型矿床，恭县是咱们一队石墨矿调查的任务区，怎么就让吴则给抢先申请项目了？”他顿时觉得失去了很多很多。
王宏富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项目区里面，总共就一个石墨矿出露点，确实是品位高厚度大，但在地表其实很难判断矿体规模。吴则能够找到150万吨的储量，我感觉是他运气比较好。”
“咱们运气为什么这么不好呢？”潘德舆反问。
他有些生气，现在想起来，这个大型矿床的政绩，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现在却是失之交臂，当然很恼怒。
甚至情绪上开始埋怨王宏富，这一瞬间怎么看王宏富都不顺眼。
“你带人先进入恭县进行石墨矿调查，吴则是后面去的，人家都能准确的发现高品位高厚度的矿点，也没见你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潘德舆哼了一声，对着王宏富就是一顿训斥，“当初也没见你给我汇报，说哪里的矿点值得申请立项。恭县菜花村那里，你也调查过，怎么就没发现呢？你当时跟我说必须立项，现在有吴则什么事！自家的黄花大闺女，被吴则给拐跑啦！”
王宏富低着头，被骂的灰头土脸，但却不敢顶嘴。
其实回想起来，就算当初他们发现了那个石墨矿见矿点，也未必就能判断出来那里有这么大规模的矿体，不过品位确实是高。
可是，吴则没有参与石墨矿调查，怎么就能精确地知道恭县那里存在一个高品位的石墨矿出露点？
潘德舆见王宏富闷声不吭，气得够呛，但也没有骂的太过分，挥手示意王宏富自行离去，只是胸中的郁闷之气无处发泄。
他双手叉腰，在酒店大堂来回踱步。
就这个关键档口，若是自己能够勘探发现一个石墨矿大型矿床，那就是在全省各大地勘单位中脱颖而出，真就是鹤立鸡群，独领风骚。
可惜啊可惜，这样的好机会，愣是被吴则给偷走了！
思前想后，他给谢永福打去了电话，“谢总，休息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好好，咱们到旁边的茶楼喝两杯，我请。”
这次的石墨矿调查项目，局里很重视，项目验收，谢永福亲自过来坐镇指挥。
既然潘德舆有喝茶的雅兴，他觉得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也就出来坐坐。
县里的茶楼并不很典雅，几个小隔间，没有什么私密性，谈话声隔壁都能听到，权当消遣时间。
他刚端起茶杯准备喝口茶润润口，潘德舆却已经急不可耐的分享刚得到的爆炸性消息：“吴则那个石墨矿勘查项目，发现了一个150万吨的晶质石墨矿大型矿床！”
“阿噗噗噗……”
谢永福吐出了嘴里的茶水，崭新的西服都沾上了茶水，连忙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拭，一边擦拭一边抬头询问，因为刚才没听清。
“什么？”
“就是天则公司那个吴则，他们就在恭县这里，勘探发现了150万吨的石墨矿大型矿床！”潘德舆像是复读机重复着刚才的话。
“大型矿床？”谢永福果然被这样的字眼所深深吸引。
“石墨矿大型矿床，晶质石墨矿，而不是隐晶质！”潘德舆声音颤抖。
“石墨矿大型矿床……”
谢永福来回咀嚼这几个字眼，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大型矿床的发现，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作为官场里面的老手，瞬间就嗅到了其中的功利性。
说直白点，这时候发现一个石墨矿大型矿床，那就是对上级领导的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省里刚刚规划了5年、10年的石墨烯产业体系建设方案，预计投入数十亿元资金。
这时候最是渴求发现石墨矿床。
尤其是晶质石墨矿，最是稀缺。
怎么就不是咱们地矿局的成果呢？
如果是地矿局成果，他这时候就不会在这里喝茶，连夜赶回局里，跟局长汇报，然后再由局长层层上报，这成果耀眼夺目！
“不是咱们的项目，说什么都没用。”他想明白之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压下来了刚刚泛起的妒忌之心。
潘德舆也是深感无奈。
“吴则偷走了咱们的成果，恭县的石墨矿勘探，本该有我们来完成，他偏偏过来横插一手，把果实偷走了！”
“人家的手续很正常，你能怎么办？还能从别人的手里生生把这个成果抢过来？”
“当初设计方案评审的时候，咱们还是对吴则手软了！把他项目卡住，不给他的设计方案评审通过，他永远都没办法事实！吴则这个人，不走正道，这种人，该打压还是要打压，而且得往死里整！”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而且当初京城的专家都在催促，咱们也不能无缘无故不给人实施项目。”
谢永福当初还真没把吴则和他那个小公司当回事，只是觉得吴则破坏了行业内的默契，只是想顺手给他点教训，年轻人不长记性，该敲打敲打。
没想到转过头来，吴则就给了他们一大棒，确实是令人招架不住。
这一闷棍，着实是让人头晕目眩。
“谢总，吴则做这个石墨矿项目，摆明了就是跟咱们做对！这种年轻人，胡作非为，就这么让他胡来，整个行业都得被他搅得乌烟瘴气，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潘德舆愤愤然道。
“是啊。”
谢永福确实深有感触。
这个项目成果出来，确实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省里花了上亿元的资金，进行石墨矿资源调查，如果调查不出个好东西，在吴则这个小公司不花多少钱就勘探发现的大型矿床映衬下，就显得他们这些单位浪费资源，他们这些领导尸位素餐。
上级领导追究下来，大家真就别想好好过日子，非得出台各种措施搅得人心神不宁。
往坏了想，上班喝茶看报，偶尔出来踏踏青，这样的日子恐怕是要被破坏了。
别小看鱼池里的一只鲶鱼，一个不小心，可能整个行业都得变革。
行业的变革，绝对会刺痛每一个人的神经。
“我也没想到，吴则这个人这么能折腾！”
他长叹一口气，回想起来，当初吴则接受邀请加入他们地矿局，现在能省多少事情。
“谢总，现在咱们怎么办？”
“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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