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因为，我也是神。”
听到封陌说自己是神，尘痴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以至于她没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拿什么证明？”
封陌面色不变：“我可以看出你所想。”
尘痴正欲说话，封陌忽然微微俯下身子，毫无预兆地就朝她低下头来。
眼看两人距离过近，尘痴下意识就想后退。
封陌却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他将自己的额头与尘痴的额头相触，然后直视着尘痴的眼睛：“现在，你可以想自己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他们靠的太近，近到尘痴可以清晰地看到封陌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失措的自己。气息交融之间，尘痴的呼吸一窒，心脏跳得几乎快从胸腔里蹦出来。
封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师兄不知道的事？尘痴想到了虚界。
封陌站直了身体，他手上浮现出一个光球，光球里面漂浮着一个小世界。只见那小世界中雾气缭绕，山水相依，百草丰茂，间或能隐约看到几只灵兽从雾气中显出身形，皆是灵动异常……正是她虚界中的场景。
尘痴愣了，她退后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封陌。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你……竟真的是神。”若是其他事物便罢了，但虚界是尘痴最大的秘密，她只告诉过师父。封陌用虚界来证明，她再无怀疑。
“这个小世界于你的修行大有益处，你平日修行可去里面。”封陌说道。
“我平时都是用神识进入虚界修炼的……关于它的存在，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尘痴看向封陌，“现在很流行神界中人来到人界吗？古大叔说人界的规则会将你们的修为压制到渡劫期，你是不是隐藏了实力，难道凭你的力量，也无法杀死修罗王吗？”
“我并没有隐藏实力，我是转世来到人界的，修为尽去，只余部分神通和不死之身。”
尘痴深吸口气，她现在的心情复杂无比：“师父也是真的没有陨灭了，那他消失之前，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我？”
封陌缓声道：“师父是有难言之隐，他没有陨灭，只是神界中人重伤了他，他已经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了。如果你成神了，还想见到他，他自然会和你见面……”
“那你来人界有什么目的，你和师父是什么关系？师父现在在哪？”
封陌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
尘痴的心中“腾”地冒出一团火，她怒极反笑：“但是我现在就想知道。是不是你们神袛就可以高高在上，将我们这些凡人玩弄在鼓掌之间？我的身份究竟有多见不得人！以至于你们一个个怕刺激到我，都不肯说。师父也说我以后就知道了，好，我相信了。你们说的一切我都选择相信！可是呢，师父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当我亲眼看到师父的身体化作光点，一点点地消失……我差一点就疯了。我的痛苦、我的不安、我的绝望，你们能明白吗？”
她闭上眼,转身就走：“够了，我已经太累了。我会去听从你和师父的命令，去杀修罗王。但这几天我都不想见到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封陌拉住尘痴的手：“你现在的状态不大好，三天后对付修罗王会很危险。你要是很难受……我可以帮你消去相关的记忆。”
“你敢！”尘痴甩开了封陌的手，她睁大了眼，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但是眼前还是模糊一片，“是的，你自然敢。反正你是神，消去我的记忆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然不会生气不会怀疑不会状态不好影响到杀修罗王的大计。而我至始至终都以被保护的名义被安排、被瞒在鼓里。”
“对不起，”封陌伸手，轻轻将尘痴拥在怀里，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尘痴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不要跟修罗王定契约，你想见师父，我可以帮你。”
“什么时候能见到师父？”
“等你成神……”封陌轻声道，“如果到那时，你还想见的话。”
尘痴咬住了嘴唇，眼角还挂着泪滴：“那你会像师父一样，突然离开吗？”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也成神。我不会陨灭，不会突然消失，不会像师父一样不告而别。”
尘痴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我要是一直也无法成神呢？”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虽然与冰山师兄的一番争辩最终仍是没有结果，但因着得了冰山师兄的承诺，尘痴自玉清子消失以来的痛苦还是消散了许多，这种不错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三日后与修罗王见面的日子。
方乾带着尘痴和一众长老尊者出了昆仑，来到了星夜海上。说来也巧，自尘痴修为突破到出窍期，饕餮便在虚界之中陷入了沉睡，今日刚好醒来。考虑到泽天现在的修为堪比渡劫，尘痴便将泽天也一起带了出来。
修真界的大能们也来了大半，一见到一头白发的尘痴出现，众人的表情皆很复杂——因为方乾的“选择性告知”，他们不知道修罗王的真实实力堪比神袛，只知道这个本来被他们推出去的女修，身上封印有神力，能杀死修罗王。
清轩站在不远处看着尘痴，心中却是有些为她担忧。
修罗王很快也出现了，他凌空站着，对着方乾微微笑道：“方掌门，不知你为何改变主意，决定用弟子来做交换了？你们修士从来都喜欢出尔反尔，我却是坚定如一之人。”他说完，身后数十只人形修罗都大笑起来。
方乾并没有被激怒，反道：“今日之事关系到修士与修罗的未来，此事若成，必将载入史册。如此盛事，怎能少了美酒佳肴？还请修罗王移步，与我们在船上小聚片刻。”他袖袍一挥，一艘装饰华美、气势不凡的大船便出现在了星夜海上。
修罗王没有说话，目光在尘痴身上微微停留。
修真界的人不禁紧张起来。
尘痴心下也紧张，面上却不显，只轻轻对修罗王点了点头。
“好，那我便看看你们准备了什么美酒佳肴。”说着，修罗王便带着一众修罗们踏上大船。
方乾带着修士紧跟其后，众人一踏上船，就感受到一阵浓郁的灵力，眼前更是见到一副俊秀的山水……原来这艘船就是古芒的随身空间改造而成。
“还请修罗王稍等，美酒佳肴稍后就到。”方乾话音刚落，周围的修士就一齐出手，朝着修罗王和修罗们杀去。
泽天也舔了舔舌头：“修罗王的味道，不知和其他修罗有什么不同。”
修罗王嗤笑一声，他抬手一掌，就将面前的攻击打飞，然后，以一敌四对上尹吕、方乾、泽天还有昆仑另外一位渡劫期尊者。
尘痴却没有动，直到见有修罗来抓自己，她这才动手。
“你改变主意了？”修罗王打斗的间隙，竟还关注着尘痴这边，此刻更是直接发问。
“我的心愿不变，只是不需要你来帮忙完成了。”
修罗王一愣，但看到封陌，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笑了：“他帮你？你那师兄若真的出手，倒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可惜，你大概是没有机会见到了。”
他说着，就朝尘痴这边靠近，但众人怎会让他如愿，立刻就将他死死缠住。
“你们这是找死。”修罗王有些不耐烦了，他将袖中一物扔出。那东西在半空越变越大，正是曾属于古芒的仙岛，仙岛猛地分成数个较小的石块，将方乾、尹吕等人一一压住了。
一众修士皆是一愣。而此时的修罗王摆脱了渡劫期强者，直直地朝着尘痴飞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封陌手持长剑，及时地挡在了尘痴身前。
见到封陌，修罗王身形一滞，出手时招招皆是杀机。
封陌的身上立刻出现了很多伤口，但不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牢牢地挡住修罗王，不让他越过自己。
见冰山师兄一袭白袍被血浸透，尘痴心脏一缩，顾不得等方乾和尹吕等人脱身，踏着风缈步就瞬移到封陌身前，替他挡下修罗王的一掌。
看到尘痴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倒飞出去，修罗王和封陌的瞳孔都是一缩。他们两人都急急朝尘痴飞去，但却慢了一步。
清轩接住了尘痴，他将她抱在了怀里。
尘痴只觉自己身上的生命力在飞速流失，在意识迷失之际，她催动了五音铃……
在沉郁古朴的铜铃声中，尘痴的眉心处传来一点冰凉，这点温度仿佛一把钥匙，唤醒了她身体深处沉睡依旧的力量。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心底苏醒，尘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强大，似乎举手抬足间便能毁灭天地。她睁眼，见沉弋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便伸出指尖，遥遥地对着他的胸膛一划……
刀枪不入的修罗王的身上立刻就出现了一道极长的口子，由于没能掌握好力度和方向，导致修罗王脸上的面具也被她割裂了。面具瞬间便化作碎片。沉弋一半是骷髅一半是正常肌肤的脸显现在众人面前。
沉弋看了看自己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抬头时，半边完美无瑕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愕然：“你……你怎么会？”
此时，方乾和尹吕也脱身了，见到此情此景，他们立刻上前，想要制住修罗王。泽天更是兴奋地化作了原型饕餮，张开大嘴就朝修罗王扑去。
但尘痴的速度更快！不知怎么回事，此刻的尘痴一看到沉弋那张脸就有种作呕的*，无尽的暴虐在她心底滋生，她忽地隔空一抓，便将修罗王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血淋淋的心脏就这么被尘痴握在手中。
一众修士们都惊呆了，还来不及高兴，就见到没了心脏的修罗王扯起半边嘴角，笑了。
修罗王居然这样都没死？众人正要崩溃。却听到修罗王声音沙哑道：“尘痴，这可是你的心脏。”
不明真相的众人更加崩溃了。
尘痴盯着修罗王那半张完好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神力的解封不仅给她带来了力量，还让她的五感近乎恐怖的敏锐。终于，她发现沉弋的脸长得像谁了——
沉弋那半张脸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封陌微微皱眉：“尘痴，杀了修罗王。”
尘痴点了点头，虽然修罗王跟她好似关系不浅，但她心底想要杀死修罗王的*却依旧十分强烈。
五音铃还在响，尘痴握住了它，嘴中念出一道玄奥晦涩的法诀。
五音铃身上飘出一个虚影，正是长出五官的婆娑果，当日它为了救尘痴，甘愿化作器灵。
封陌的面色猛地一变，他身形如风，上前就想要拿走婆娑果。
但婆娑果却看慢实快地从五音铃上飞出，钻入了尘痴的丹田。与此同时，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将封陌给弹开。
封陌的唇边沁出一缕鲜血，他眉毛紧皱，一双如寒星般凛冽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尘痴。
尘痴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了许多场景：师父消失前伸出手点在自己的眉心、神界之人制住自己。短短一瞬，她便明白了师父消失的真相，但还来不及痛苦，她的脑海内又涌入了更多画面。
瑰丽的神界、淡漠的神袛、残忍的修罗……
跟随记忆一起回归的，还有深入骨髓的痛苦。被欺瞒、被误解、被伤害的痛苦。尘痴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她弯下腰，忍不住想要蜷缩起身子。
清轩单膝跪地，抱紧了她：“不要怕，我在这。”
随着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的定格，尘痴终于记起了一切……原来婆娑果里养着她的一缕魂魄。
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出了她的眉心，尘痴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整个人的气势都是一变，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尘痴的五官还是那个样子，不过眉心多了一点红色，但容貌却似乎又变了许多。本是中人之姿、毫无特色的容颜像是撕破了面纱，露出令造物者心醉的完美。不过，美则美矣，但尘痴的眼神却淡漠无比，丝毫感情也无。
一众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一个器灵飘进尘痴身体，然后尘痴的修为就不断攀升，几个呼吸的时间，本就让他们看不透的修为越发莫测起来。在那股恐怖的气息下，他们连思考都再无法做到，只能双膝跪地，仰头呆呆地看着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的尘痴。
在她的身后，忽地出现万道霞光，阵阵仙乐不知从何处飘来。
方乾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忽地喃喃道：“凡上神到来之处，霞光为路，仙乐庆贺。上神者，仙中之仙，神中之神。”
周围的山水逐渐消失了，众人重新出现在星夜海上空。
控制着随身空间的古芒现出身形，他脸上先是一惊，旋即就俯下身子，恭敬道：“恭贺上神归位。”
饕餮则屁颠颠地跑到尘痴身前，用大脑袋蹭了蹭她，讨好道：“主人，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觉醒。”
此时，只有两个人还站着，一是神情复杂的封陌，一是身负重伤的修罗王。
沉弋勉力站着，他低笑：“没想到你还能归位。”
尘痴伸手一抓，沉弋的身体变不受控制地飞到了她的面前。两人面对面站着，相似的容颜让他们看起来就如一对兄妹或是姐弟。
尘痴手掌一握，手中的心脏便化作齑粉：“看见你，真叫我觉得恶心。”
饕餮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好可惜，不能尝到修罗王是什么味道了。”
随着心脏被捏碎，修罗王整个人的身体也逐渐虚化，在消失前，他忽地大笑起来：“我以为，你那师兄会更让你恶心。”
尘痴终于看向封陌，这个记忆里伤害她最深的人。
两人的目光，隔着空气相对。
一个是平静下暗流涌动，一个复杂到深邃难测。
封陌垂下眼，先开口了：“参见神后。”
“师兄？”尘痴勾起唇边：“我该叫你师兄呢，还是该叫你师父？”她尾音上扬，带着笑，更带着深深的讽刺。
“或许，还是该叫你风神……”尘痴声音冰冷，“好久不见，风神。”
<人间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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