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是暖色调的小台灯，窗外的夕阳也终于沉入地平线。
今天虽然阳光灿烂，却也格外冰冷。
唐礼就安静的看着季雨的睡颜，专注的有些出神。厨房里那规规矩矩躺在砧板上的小家伙们也不怎么新鲜了，直到听着小小的酣睡声他才轻轻放下，半掩着门打算自己做一顿饭来安慰安慰季雨。
明明早就过了六月，这天气还是说变就变，就像季雨的心情一样，灿烂却没有温度的白天和阴沉且无声呜咽的夜晚。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渝州的街头，转瞬之间就成了瓢泼大雨。雨水冲刷着这座繁华城市的尘埃，却无法洗去那些人内心的污垢。
抬起头看向窗外，大雨滂沱，万家灯火。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女生的忍声落泪，今晚发生的事情，将会随着明天太阳的升起而被掩埋在黑夜里。
嗤————
锅已经烧热，青椒与肉一同丢进锅里发生声响。唐礼举着锅盖当盾牌，挡住那些飞溅的油粒，手忙脚乱的捏着锅铲翻炒。
不过香味还是很快就从厨房里跑到屋子里，季雨的鼻子里。
刚下雨，空气依然闷热，他小麦色的脖子上映着火光，几点汗珠也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然后在地板上砸碎。
一盘青椒肉丝，一盘辣白菜以及反复尝味确保味道无误的西红柿鸡蛋汤，这样的晚餐就已经是唐礼的极限了。
电饭煲早已经在保温档等着了，他给季雨盛了半碗，又给自己塞了满满一碗。用罩子给晚饭盖住，然后脱掉鞋子轻轻的走到季雨的房间门口。
手只是碰到门了，已经醒来的季雨便感受到了有人。略显艰难的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也看不见以往得美丽光泽，只有阴郁的暗淡。
“季雨，醒了啊。”语气把握的很好。既不会感觉很亲近，又能让人能感觉到他的关心，这也是季雨感觉很舒服的相处方式。
“我做了几个小菜，季大厨来品鉴品鉴吧。”
其实很想再和季雨聊聊关于身份的事情，可是看着她此刻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愿意提及，那至少现在得填饱肚子。
搀扶着病人一样的季雨，伺候着她坐在主座上。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睡衣是一款女式的……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喃喃细语，夹杂着害羞和疑问。她知道是唐礼在卫生间里抱着她，也知道那个时候是光着身子的。
唐礼目光躲闪，用手挠了挠头发有些尴尬的回复：“嗯，不过我真没乱看！真的！”
“……那就好。”
没乱看是一回事，看了又是一回事。不过季雨还是止住话头，毕竟是唐礼还在家做客的时候自己没能忍受的了这心里的巨大落差。
“这个厨艺怪怪的。”
饭间，季雨还是严格的对唐礼的初次下厨进行了严厉的点评，“肉丝都熟了，但是青椒没熟透？我很难想象这个菜是怎么做到的。”
“咳嗯，第一次下厨不要这么严厉吧…”唐礼放下碗筷，听到季雨这样的点评后准备撤掉这些饭菜，不想让季雨将这些失败品吃下去。
“诶？你别动啊，我又没说不能吃，难道你还真的今天一定要吃我做的饭？”
难得的，在讨论家政有关的项目，季雨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明亮，如果没有之前在浴下的呜咽，唐礼或许也会真的认为她的心情很好。
饭后，唐礼懂事的抢过盘子去厨房洗碗，让季雨一个人再安静安静。
乒乒乓乓的瓷器撞击声从厨房里飘出来，季雨也没了心思去碰她最喜欢的吉他。打开电视机，特意调到小品的节目。
浮夸的表演和深入人心的笑点引得台下观众一阵发笑，可是却逗不乐心事重重的季雨。
擦干净手，然后坐在季雨的身边。
台上的演员越来越多了，整个节目也到了最高潮，笑点频发让整个演播厅都是观众的笑声。
唐礼也看着这出喜剧有些无感，余光瞥见又垂着头的季雨，犹犹豫豫的还是张了嘴——
“这里只有我，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低沉的声音在头上萦绕，季雨抬起头看着和温柔的黑瞳对视，心中又是一阵委屈。
“你知道吗？我家里就我一个男孩。妈妈和姐姐都很疼我。”
“我记事得早，从我记事起，我记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被姐姐在半夜抱在怀里，然后坐在车上看着不同城镇的夜景。”
“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搬家。夜风很冷，妈妈总是不让我开窗，不过也没事，车窗外面的通明灯火很好看。”
“姐姐以前是很爱笑的。她会笑着在我脸上画画，然后笑着被妈妈追着打。笑着在我的头上绑奇怪的辫子，笑着把我的眉毛推掉……”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爱笑了。她会经常去帮妈妈做饭，等妈妈下班回家之后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会烧水催促着妈妈洗澡放松精神。”
“就像角色互换了一样，妈妈又会对我做一些恶作剧。在玩累的时候，她就会紧紧地抱着我，很久很久……”
“然后，忘了是哪一天，我懂事了。”
身材纤弱的少女，抚直了柔亮的黑发看身体缓缓左倾然后侧躺在唐礼的大腿上，继续看着电视里小品的感人片段。
“我还没和邻居家的小孩玩熟，姐姐就又在半夜把我叫醒，然后温柔的牵着我的手坐上车。”
“我从熟睡中醒来的时候，在很高的地方看到了高速桥路，很高的楼和好看的有些亮眼的霓虹灯。”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我也想让妈妈和姐姐一起看。”
“可是我喧闹着转头，第一次发现妈妈的侧脸有一块挺大的纱布，包裹着她的侧脸。姐姐和我一样看着那座城市的闪耀霓虹，也没有说话。”
“我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会一直搬家。”
季雨暂停了一下，起身从厨房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给唐礼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
杯子很可爱，有两个耳朵。图案也是一个有着长长尾巴的小动物，季雨双手抱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那个时候姐姐马上高考，我才刚到小学六年级。妈妈和姐姐为了照顾我，一直都在找距离小学很近的新家。”
“也就是这个原因，那个男人一直都能找到妈妈和姐姐。”
雨水落在阳台，拍在窗上，激起一片轻响。电视里的节目也终于结束，进入了空档且漫长的广告。
“姐姐本来是可以在一个学校里老老实实读完高中的，可是姐姐担心妈妈会被那个男人欺负，一直都是走读的常态。每次被找到，姐姐都会主动提出搬家。”
“我初一了，姐姐没有去上大学。”
玲珑的小鼻子，在此刻也有了些抽泣的样子。
“一年时间，我们又搬家了。在车上，我又远远的看到新的城市和新的霓虹。我偷偷的看着母亲和姐姐，脸上依然有伤，也并没有一点对新生活的向往。”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里很难受，就像被谁掐住了心脏一样，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口……”
“我也主动承担起了家务，给我的零花钱我会留着。然后和姐姐一样，在她们回家之前把饭菜全部做好，让她们能够回家吃到一口热乎的。”
“我也决定了，我要成长起来，然后能够站在这个家里光明正大的把那个男人赶出去，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搬家去看那陌生又熟悉的午夜霓虹！”
唐礼看着少女有些颤抖的肩膀，伸手放在她的肩上，给予她一些安心。
可是，少女回过头，那靛蓝色的眼睛格外亮眼……
因为眼泪，所以亮眼。
“又是好多年的搬家，转学。我终于长大了，我有胆子和底气可以去对抗那个男人了。”
“可是，那个男人却赌博犯了法，被抓了起来，判刑了两年。我原以为，这两年时间我一定可以成长到可以把他一脚踢出我家的人。”
“可是……可是………”
“我现在这个样子……”少女低下头，双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膝盖，牙齿咬住嘴唇，想忍住聚在眼眶里的眼泪。
“如果我是男生，我一定可以成为我家的保护伞，把妈妈和姐姐好好的保护在这个小窝里。”
“因为从一开始，如果没有我，她们一定会生活的更好。可以直接跑去更远的城市，去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的过她们的生活。”
“可是现在……我还怎么去保护她们？”
暖光照到少女的头上，把影子扔到地上。那小小的影子……黑暗，冰冷。就连这个温暖的公寓也温暖不了它。
“我……是不是一直在拖她们的后腿？明明没了我，她们一定会过上她们想要的生活！姐姐可以上大学，然后谈一个帅气的男朋友带回家和妈妈开开心心的聊天。妈妈也可以趁着年轻再去寻找她所要的陪伴……而不是把她们最美好的时光砸碎在我的手上！”
少女突然的歇斯底里，双手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脑袋，以前的温柔和随和被那颗满是疮痕的心彻底捏碎。
明白了一切的唐礼，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极尽温柔的将千疮百孔的少女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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