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暖和了起来，风还在不停地吹着。
阿木古兰最近有些沉默。
按照往常她还有心情和人谈笑两句，现在她一言不发。
她刻意避开了格根塔娜，虽然现在两个人住的很近，但是她早出晚归，整天都和自己的兵泡在一起，有空就练。
下手是越来越狠辣。
搞得她手下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略带惊恐。
不用等汉人打来，他们大概某天就会被阿木古兰干掉。
一个人堪堪躲过带着风的长戟，摔下马去。
他的武器早就被打飞了出去。
“再来。”阿木古兰面无表情。
那人的冷汗瞬间下来。
“不行就换人。”阿木古兰说，“你们现在这个样子，遇到了汉人怎么办？能活下来？”
一听这话，他们又默默地捡起来了武器。
他们没有几根长戟能用，好东西都被上面的人分走了，他们人少言轻，就算阿木古兰受到了一些青睐，战利品有不少也轮不到他们。
尤其是武器。
就算是分下来，也不过是一些残次品。
除了阿木古兰那时候带回来的还算好，现在他们都在用折断了的棍。
还是轮着一个个用。
但是没人抱怨这些事，毕竟条件再差，会用就是多了一分活路。
所以阿木古兰一说话，没人反驳。
不少人心里也隐隐感激，因为除了阿木古兰会教，别人那里根本不会把这些教给他们。
更多就是不会。
只是最近，练习突然紧迫了起来，阿木古兰没事就拉着人上马单挑，累了就让他们轮着来。
但是阿木古兰也几乎不闲着，整个人阴沉的有些吓人。
所有人心里暗暗叫苦，却没人敢表现出来。
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加练啊！！
就连查干都没机会跟她说几句话。
好几次想问问怎么样，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真的问了，她又说没事。
查干只是觉得阿木古兰有些不对劲，但他也说不出来什么。
或许是她太悲伤了。
查干想。
只有阿木古兰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很难过。
他们还在迁移。
现在晚上安营扎寨，阿木古兰独自躺着。
牧人的一生都在迁移，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就像草原上的风从来不曾停歇过。
牧人就是风，只有一件事能让他们结束他们的旅程。
死亡。
死亡也轻飘飘的。
她一直觉得人命很重，但是真的很轻。
阿木古兰轻轻动了一下手就可以带走生命，人的、羊的、马的、牛的，她经常这样做。
一开始她会觉得难过，但是后来她习惯了。
看着生命像是气泡一样在眼前碎掉，她心里丝毫没有感觉。
可是当沃穆尔离开时，她又觉得好重。
阿木古兰喘不过来气，鼻腔里都是泪水的咸。
她想聊聊，但是她不知道找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每个牧人都知道，人有三个灵魂。
萨满会带着逝去的人离开，给三个灵魂中的一个寻找一位母亲，把灵魂送入母亲的子宫里重新降生。
余下的两个灵魂会去长生天，那里有美丽安详的草场，数不尽的牛羊。
所以你看，他们从没有离开。
阿木古兰很喜欢这个故事。
一切都是轮回，生命的终点还是生命。
你看，从来都没有人离去，这只是换了一个样子，换了一个身体。
每个人都曾经是亲人，所以牧人爱彼此。
所以为什么悲伤呢？
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阿木古兰知道这些。
阿木古兰喜欢这些故事。
这里只有一个问题。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长生天。
她喜欢这些故事，但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长生天。
所以她不觉得离去的人还会再回来。
她不觉得消逝的人还能再回来。
阿木古兰只觉得心里好空。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灵魂，那么她只是一个不知道何处前来的孤魂，在旷野上彷徨。
她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所以她的灵魂没有归处。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灵魂，那么这些故事不过是聊以慰藉。
离开的人不会回来，生命不是轮回，只是燃烧过后的灰烬，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阿木古兰痛苦，因为她不信。
因为不纯粹。
阿木古兰相信的一切都不纯粹。
因为她将信将疑，所以她一边盼望甚至是祈求长生天是存在的，这世间有漫天的神明，有飘扬的灵魂。
另一边又恐惧，恐惧自己将要面对一片虚无，因为阿木古兰害怕这不过是一个故事，她将要面对一切未知。
她带着这些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她好像是一个穿越者，但是她现在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些记忆真的存在吗？还是说现在不过是我死后的幻境？
我是不是从未活过？
我现在活着吗？
阿木古兰问自己。
阿木古兰突然想起来自己去看阿琪。
最近很多老人相继去世，包括老萨满。
阿琪按照她们的方式埋葬了她。
阿木古兰想去安慰，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阿琪的样子是平静的，甚至有些喜悦？
阿木古兰不敢问。
阿琪在想什么呢？
或者说，阿琪看到了什么呢？
阿木古兰想起来阿琪轻声唱歌的时候，好像真的在和什么说着话。
阿琪的声音柔和，面容安宁。
她的眼神坚定，仿佛真的在引导什么。
或许阿琪说的都是真的呢？
阿木古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是心中却突然安定了下来。
如果是真的，那不是很好吗？
阿木古兰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帐子里没有光透出来。
外面一定是满天繁星。
阿木古兰这个月一直都提不起来精神，还在迁徙的过程里使劲练兵。
所以她现在很累。
累是好事，这样她至少可以睡着。
阿木古兰又如往常一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片草原，地上开满了金色和紫色的花朵。
远方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那是在低头吃草的羊群。
她看到年轻的牧羊女赶着羊群，看到远方高耸入云的雪山。
她看到成群的马匹在地上奔驰，她看到猎人在山林里狩猎。
阿木古兰又看向那片雪山。
“她在这里吗？”阿木古兰问。
天上传来一个声音：“每个人都会回到这里。”
阿木古兰睁开了眼睛。
长生天庇佑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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