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天是杨俊明生日，雪秀倍感遗憾。若是提前知道，无论如何也会让他吃上两颗鸡蛋，菜色也会像样些。
杨俊明说，“菜不在于好坏，好吃就是王道。”
“都是最普通的菜。”
“菜虽普通，对于我却别有滋味呢。”
雪秀仍然无法理解，所谓的不好吃的菜是什么样的。
“你吃过不打鱼鳞的鱼吗？我吃过；你吃过苦瓜炒茄子吗？我吃过；至于什么绿豆炒鸡蛋，什么稀饭一样的面条，根本算不得什么。关键味道还一言难尽……”
杨俊明历数起他爸爸的奇葩菜色，雪秀笑到几乎破了音。
“你说，若是打一出生，就只吃我爸做的菜，那我一定以为这世界上的菜，就是那个味。关键——老天啊，我清楚好吃的菜是什么味道！”
雪秀又一次破防了。此时，她的矜持被杨俊明夸张的语言，冲得一丝不剩。杨俊明假装鄙夷她没有同情心。雪秀更是乐得花枝乱颤，忘情地伸过筷子头，亲密地敲打着他的手。
杨俊明唇角一扬，也大笑出声。
“为了你的苦难，我敬你一杯。”雪秀端起杯和杨俊明清脆一碰，抿下一大口，迅速咽下。尔后，她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在文化局上班，不但没有做菜天赋，生活能力也很弱。”
“你怎么这样说你爸？”
“实话实说。”杨俊明说。
于是，雪秀知道了，杨俊明幸福生活六岁那年就结束了！他妈妈突然离婚，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他爸爸在事业上升期遭遇婚姻突变，从此一蹶不振。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就提前病退在家。
如今，雪秀多少能理解杨俊明对自己妈妈的态度。除了同情，她也发表不了什么高深的见解。
也许因为酒的缘故，雪秀也勾出了自己的过往。
“相比我，你或许还算得上幸福？而我——”雪秀思想了一回，又自顾自否定起来。“我也算不上不幸。”
“过得很艰难吗？”
“我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的生活。”雪秀这话是真的，因为不曾见过生活最幸福的样子，所以也就没有对比。
“从小到大，我总感觉自己是坐在一条漂浮不定的小船中，一不小心，就会有船翻落水的危险。曾经有个本家爷爷说过一句话，他说人生里九成半的事都不由人掌握。”
雪秀的脸上写满冷凝与困惑，她端杯喝光了杯中酒。
“和我讲讲你的事呗。”
“似有很多可讲，其实又没什么可讲。”
是啊，生活难道是你想讲清楚，就能讲清楚的吗？更何况，三分的酒意早已混乱了雪秀的思绪，往事那么多，在脑海里一齐飘飞着，缥缈得就像天边的云絮。
“讲你为什么会辍学打工？讲你为什么不跟你哥回家？”杨俊明望着雪秀冷淡而略带感伤的神情，补充道，“如果不介意的话——”
雪秀扫他一眼，却笑了。
“爸爸生病，哥哥上学，家里没钱。”
原来过往也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能讲明白。雪秀说得云淡风轻，杨俊明却脸色凝重 ！
“生活很苦吗？”他轻声问。
“不觉得。”雪秀说，继而又一脸热烈，说，“来，让我们和生活干一杯。”
“干了杯，往事可清零吗？”
雪秀想了想，苦笑一声表示清不了。
杨俊明就说雪秀其实和她哥哥很像。雪秀觉得奇怪，因为从没人这样说过。
“哪儿像？”
杨俊明说，不高兴时，一样的冷若冰霜。
雪秀阴郁地笑了两声，勾动了内心的愁肠。怎么清零？陈文哥的事始终是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
接着，她彻底失了胃口，也失了心情，倒是酒喝得更顺口了……
杨俊明送雪秀回出租屋时，雪秀脑子是清醒的，只是觉得困倦。杨俊明离开后，雪秀在床上呼呼地睡到了晚上。
春秀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雪秀一下子就醒了。春秀看起来很高兴，进门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曲。
雪秀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说：“什么样的朋友能陪着玩一整天？”
“还能是什么朋友？普通朋友呀。”春秀背过身，卸下随身包，嘴里嘟囔着。
“普通朋友，就让你临时变卦？你可是先答应和我一起去的……”
“你这是在埋怨我吗？”春秀瞬间变了脸，她说，“哦——就只许你有朋友约，我就活该做你的跟班？”
“春秀，我们今天把话说开好吗？”雪秀努力平复着心情，甚至把语气调成谦卑的状态。“我知道，我肯定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但凡说出来……”
“你哪有错？从来都是我的错。”春秀再一次打断雪秀的话，嘲讽道。
她拿起衣物，走进了卫生间。徒留雪秀坐在床上，哽着嗓子说不出话。
“为什么？”春秀入骨的冰冷，让雪秀百思不得其解。
自三月开始，春秀肉眼可见地兴致好了，只是仍然拒绝与雪秀交心。两姐妹的对话只限于日常，诸如回来啦，吃饭吧，我买了菜等。
她的寻呼机总是响，有时晚上也嘀嘀作响。每此时，春秀总是热切地，背着雪秀看简讯。雪秀问是谁，她要么支吾敷衍，要么就叫雪秀别问。
除了晚上不上班，仍旧回来睡觉，其他时间再也见不到春秀的身影。
人间最美是四月，路旁的大树绿叶浓密，树下小花摇曳。
春秀就像那风中摇曳的小花。
周末，她又一次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准备出门。那天，雪秀不管不顾地扯住了她。
“告诉我，邀你玩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早说了，一个普通朋友。”春秀不耐烦地整理一下被雪秀扯歪了的衣服。
“男的？”
春秀不说话。
“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今天我还是要提醒你，交朋友一定要慎重。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什么恋爱？”
从春秀躲闪的目光里，雪秀心中已了然。
“他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春秀双眼盯着脚面，一声不吭。
雪秀却很为她着急。
“你要明白，谈恋爱可不是儿戏，首先你要认清对方的为人，更要想清楚你们是否能长久。凡事想清楚后果才不会吃亏，若是只凭着一时头脑发热……”
“发热”二字最终触怒了春秀。她打断雪秀的话，言辞激烈地说道，“你少一天到晚的教训人，管好你自己吧。说得好听，想清楚后果。当你走进杨俊明的住处时，你可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春秀的话像刀子一样尖锐。雪秀讷讷地说了句，“我们就只吃了一顿饭。”
“就是啊，我也只是和朋友一起逛逛而已。还有，”春秀收尾道，“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人清醒，其他人都是糊涂蛋。”说完，她把包往身后一甩，出门而去。
虽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可我们毕竟是姐妹呐！
雪秀感到满心委屈，却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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