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禄刚才飘走的一丝心思，瞬间被颜若凌的话抓了回来。
“颜姑娘不妨明说，这女侠，应当是何种女侠？”
颜若凌瞬间坐直身体，笑眯眯的看着宋铭禄不再说话。
宋铭禄了然，嗤笑一声，摇了摇扇子，一派风流倜傥的样子。
“本王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若是颜姑娘真能做到你说的，不过就是京郊的庄子而已，本王答应了！”
颜若凌瞬间开心了起来。
这种开心是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不是因为旁人的垂爱与怜悯，就是单纯的因为她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宋铭禄倒是没想到，颜若凌竟然还是个如此爱笑的女子，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忽然也跟着明媚些许。
他私心以为是困扰自己多日的烦忧，终于有了解决的出口。
看向颜若凌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那这下颜姑娘可以说了？”
他没有质问，没有指责，更像是有些调侃。
颜若凌点了点头，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想法一一道出。
两人在这一处说了些许时间，久的忠义侯家的小侯爷都跑过来催促了！
他俩脚下倒是有火盆，可小侯爷没有啊！
颜若凌没办法独自完成这些事情，还是要宋铭禄帮忙的。
宋铭禄皱眉听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颜若凌说的确实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角度。
这件事实施起来不难，难得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做到。
颜若凌也想了许多，说起来头头是道，而且没有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每一个想法都说在了宋铭禄的痒痒处。
宋铭禄听完看看被他赶走两遍的小侯爷，觉得这次真是值得！
他和颜若凌约定了通信方式，两人这才分开。
颜若凌回去以后第三天，就收到了宋铭禄的信。
信上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针对李如意扭转名声的事情已经基本准备好了，就等挑个好日子开始布置了。
第二件事，他给了颜若凌一张地契，正是那温泉庄子的地契。
当然，他让颜若凌赶紧把钱补给他，他只搭人情，不搭钱！
颜若凌也不是缺钱的人，当场点了钱给宋铭禄送过去，而后便悄悄去县衙把这地契放在了自己嫁妆单子里。
她虽然没有嫁人，可颜家如今的太太为了避免日后口舌之争，直接帮她把嫁妆单子送到了县衙盖了章。
颜若凌没有立女户，严格意义上讲，她所有的东西都是颜家的。
不过，因为是权贵女子，总是要有些特权的，比如说，把私产记作嫁妆，等到来日出嫁，便直接带到婆家去。
旁人或许还有许多担忧，不愿意将女儿的嫁妆单子放在县衙登记在案。
但颜若凌就没有这种烦恼了，毕竟是背后站着太后的人，手上有什么好东西都不足为奇。
她爹爹听说她多了个温泉庄子后，并没有过问太多，他原本就不是个心思阴沉的人，更不愿意在本就不熟悉的女儿面前逞威风。
他更多的只是尽到自己的本分罢了。
其实和太后的心头肉宋灵儿相比，他更喜欢现在的妻子，心思自然也都在那边的妻女上，在分给家中父母，儿子，妻女，权势之后，这个男人的注意力已经很少很少了。
能分给颜若凌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颜若凌早就清楚，也没有期待。
经历了这一重事情，她对身边的人都多了几分警惕，少了许多的依赖。
有了自己的庄子，颜若凌自然要去看看。
而就在她出门去庄子上的这段时间，京城之中的慢慢的传来了一股清新的风。
世人早就厌倦了那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何时起京城各大酒楼茶馆之中，说书人都是风向一变，讲起了各式各样的武林秘闻。
那侠肝义胆随性而为的书中世界，在纷扰的世俗之中为所有人展开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一瞬间，带着江湖习气的话本子席卷京城各大书铺。
宋铭禄坐在书房之中，周围散落的全都是各种手稿，他身边，最近新召集的幕僚全都在忙着编故事。
当然也不能全算是编，宋铭禄找韩时安借来了韩时雨。
韩时雨这会儿正在翻阅着这些人写的故事，时不时点评纠正一番，力图给大众一个真正的江湖。
他也是个念书的苗子，这么多年一直跟在韩时安身边，韩时安时常提点，他自己又肯努力，虽然不及宋铭禄身边一些人的文采，但以他这个年纪，也算难得了。
这样一来，倒是没人不服气，都等着他拍板。
这世上总是不缺一些卷王，这边才说写话本子，那边就已经开始有人秀起了画工。
和印书不同，若是印带图案的画本儿，那就要繁琐很多了，毕竟要雕版，还要印刷，总是需要时间的。
房间之中一个闲人都没有，连宋铭禄都在帮忙誊抄。
这些故事今晚会出现在一些说书先生案头，他们读熟背诵以后，可能明日或是后日就要给人讲了。
按照颜若凌的想法，这些故事之中最开始是没有李如意的。
宋铭禄听过颜若凌的解释，虽然觉得没有必要那么迂回，但这件事毕竟是颜若凌决定的，他自己又没什么主意，所以不管多费力气，他也还是照做了。
不止是这些说书先生，宋铭禄也动用了一点小关系，连那些勾栏之中，青楼楚馆之中，也平添了许多江湖风气。
甚至宋铭禄不惜动用了很大的代价，请动了官曰坊之中的剑舞者，不过几天时间，京城之中忽然弥漫开了一股比诎洲郡都浓郁的江湖气息。
这还不算，颜若凌记得李如意说过她曾看过的戏法，京城之中原本就不缺少变戏法的，如今宋铭禄更是网罗了一批，直接放进了瓦舍勾栏里。
不过半月，京城之中便刮起了一股江湖风，连那黄口小儿都能唱两句侠气十足的唱词。
这般渲染之下，宋铭禄和韩时雨联袂操刀的鸿篇巨着终于问世。
主角不是旁人，正是一代女侠丁鸿。
其实丁婆婆这一生，除了那些重大转折，其余时间大多都在蛰伏之中。
旁人能了解的并不多。
别说是韩时雨，就算是李如意，也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只是，这说书先生也不爱讲那些构筑丁婆婆完整一生的寂静。
他们爱的，只有丁婆婆波澜壮阔的转折。
自幼习武天赋平平，因为是女子不得师承，爹爹因为爱才，收了师弟，结果竟是中山狼，还得全家老小性命。
这故事之中丁鸿之外的另一个主角自然就是丁白。
丁白这一生作恶多端，罄竹难书。
最可怕的，这并不是个虚构的人，而是真真正正曾经存在于江湖之中的人。
这样的人随便拿出几桩事情，都够大家唾弃谩骂许多天了！
故事脉络极为精简，除了主体部分之外，宋铭禄并不介意那些说书先生自己夹带一些私货。
许多说书多年的说书人拿到了这书，如获至宝，日夜钻研。
不过几日功夫，这一本丁鸿传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丁白之名更是差点能止小儿夜啼。
为了这一遭，宋铭禄也是斥巨资垄断了整个说书界，连那学徒都被他扔到田间地头给人讲故事去了。
京城上下的百姓从未享受过如此丰盛的精神满足，更是化作一个个传播故事的鸟雀，将那故事散播向了远方。
百多年之后，说起大齐的江湖，依旧绕不开为报父兄之仇与仇人同归于尽的丁鸿。
说书的先生这辈子从来没有被如此多的人追捧过，毕竟以前他为了生计，总是要考虑良多，如今不需要考虑这些，听着那叫好声，只觉得整个人飘飘然也。
脱离了生计困苦的艺术，总是带着一股子随性浪漫，不自觉的，便和那使人向往的江湖融为一体，讲出了一股与世俗文风截然不同的气质。
说是开宗立派似乎有些夸张，但因为门槛低，大众喜闻乐见，赢得了一种关注与追捧。
宋铭禄顺势联合书局书肆印刷了许多的书册，这些书不止在京城流传，还随着各地往来的商队涌向了许许多多的地方。
而就在京城之中的人都陷入这一场精神盛宴之中的时候。
皇帝将一摞奏折放下。
御书房中，除了皇帝和他身边的大太监，就只有陈江安立在那里。
皇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虽然已经准备了很多，但在这一刻，内心依旧满是煎熬。
“朕自问不是个多疑的人！”
陈江安低着头站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听见了皇帝的话，又似乎没有听见。
“朕原本想着，他当初是随朕上过战场的人！年中的时候，那么多事情堆在一处，朕都没有处理他！”
“从龙之功……呵呵……朕是老了吗？让他这么迫不及待的寻找后主！”
说到这里，皇帝一把将那些奏折扫落在地。
“这是觉得朕老了！盼着朕早早崩了！”
奏折掉落在陈江安面前，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这些年，他抄家次数太多，这些人之中，有传承百多年的世家大族，有位高权重的重臣……
他太明白，越是站的高，就越要谨小慎微的道理。
权力就像是一个塔，越往上地方越小。
等到他的位置，只有那么一点点立锥之地。
他早就明白，自己这条路，容不下家人，容不下妻小，容不下财富，也容不下享乐……
他能舍弃多少，就能在这条路上走出多远。
等到下一个皇帝出现的时候，他甚至未必能得善终。
可在这一任皇帝临政期间，这世上就没有一人能越过他去。
皇帝骂够了，坐在龙椅上有些疲惫。
“朕原本想让他过个好年……眼看着……就到年关了呀！”
“罢了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罢了……”
这世上的仁君并不多，能做仁君的要么是有能臣，要么是有强将，而这样的君主终究弱了许多。
真正能够坐拥江山，且成就一世威名，为后世留下基业，为百姓得以太平的皇帝，总归要有无数的铁血时刻构成。
或许这时候李如意能理解一些。
善良总是要剑峰扞卫的！
有些时候，除恶即是扬善……
京城之中，新的篇章翻开，李如意终于在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出现。
为了帮助丁鸿报仇，李如意层层布局，府城出来的女当家，九川巷里的女掌柜，以商女之名，行侠女之事。
当然，故事都有美化的成分。
但李如意也好，丁鸿也好，甚至是武学天才的小满，宅心仁厚的邹空……一个个人物都经得住美化和推敲。
丁白越是强大，这股绳点燃的火焰便越是耀眼。
当最终丁鸿用她从不被人肯定的天赋，直面战胜丁白，最终筋脉尽断与对方同归于尽之时，更是惹的京城之中一片悲恸。
颜若凌已经从庄子上回来，她这段日子有了新的事情，那就是给太后说书。
如今这个故事在大街小巷里，流传着好些个版本。
颜若凌讲的大约就是她自己的版本。
太后起先对这个故事多有诟病，总觉得一群女人这样做，实在是蠢的可以。
可当最终听到丁婆婆与丁白同归于尽之时，她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她总是用天下女子表率还要求着周围的所有人。
她的喜好决定着京中世家小姐们的行为举止。
但那是为了稳固权势。
她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有她的坚持。
沉默过后，她追问颜若凌的第一个问题便是。
“她当真靠自己的天赋赢了丁白？”
颜若凌点了点头。
“当真如此！”
太后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即觉得扬眉吐气，又觉得这样离经叛道的主角死的正好。
颜若凌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这个故事，是她告诉宋铭禄一定要写的。
李如意身边的人很多，但只有这个人，这样的结局，才是太后能接受的！
若是旁的故事，太后不能接受，就算他们能为李如意扭转一些名声，也必然会差上许多！
得到天下女子表率的认可，这才是为李如意扭转名声最重要的一环。
颜若凌有些感慨的同太后说道。
“这女子一生，活的真是刚烈！”
太后也跟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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